7.石評梅:獨身是誰的錯(3)(1 / 1)

既抱定獨身主義,遊戲人間,再遭遇男性的情感進攻之時,石評梅放浪形骸自是難免。煙酒詩歌,湖光山色,她用熱鬧的生活來衝淡內心的苦悶、用辛辣的刺激麻木自我的靈魂。她像是《紅樓夢》裏尤三姐,那情形,不是男人玩了她,倒是她玩了男人,其實狂誕的外表下,包裹的是一顆憂傷滴血的心。這顆心,無疑已經生出了愛情的抗體。

高君宇就是在這時候介入到石評梅的情感生活中的。

一個熱情似火,一個心如死灰。美麗的錯誤,往往不是來得太早,就是來得太遲,如果君宇早兩年遇到評梅,一切問題迎刃而解,可現在,巨大的過去之影,橫在兩人中間,如鬼似魅,君宇自不在意,可評梅卻久久不能釋懷,有何辦法?愛情需見招拆招,此時的評梅卻是無招勝有招,女子的自尊,使得她保持住了一個冰冷的表象。

不久,評梅患猩紅熱,在君宇的悉心照料下,她又恢複了一些愛的信心,但這小小動搖,很快又被獨身的念頭扶正。愛需要同情,在戀愛中生病,極容易促成戀愛的深入。評梅感激君宇,進而從這個感激中生出了愛,但這愛,不是由心而發,而是外界促成的。更何況,君宇早在14歲,就已經訂婚,他貢獻的真誠,評梅怎麼肯收,又怎麼能收?

但戀愛的玄妙,就在於百轉千回,總有轉機。高君宇自小就有咯血的毛病,戀愛失敗,心情沉重,一口氣上不來,舊病複發,血便從喉嚨裏咳出來。為穩住病人心情,評梅恐怕給了君宇一些承諾,相思成病,危在旦夕,怎能見死不救?高君宇的病,自此成高石之戀的救命丹。

由憐生愛,這樣的過程,很符合戀愛的發展。可這裏的問題在於,由憐而生的愛,更適合男方對女方,高石的戀愛,恰恰相反。石評梅在戀愛的一開始就占據了一個較高的位置,有了某種心裏優勢。用廬隱文本裏的話說就是“他還不是我理想中的人物”。哪裏不理想(石小姐在愛情上貌似有點過於看重外貌)?她仿佛覺得,這愛情像是報恩換來的,而且因為受過傷,她對於愛情,已經有點害怕,她害怕愛情凶猛的來勢,她害怕失去理智,這愛情有些魯莽,有些強迫,可它終究是那麼有力量。

這種愛的繁難,在廬隱的敘寫中,格外微妙。小說中,曹君(以高君宇為原型)因為革命工作要南下廣州,臨行前的雨夜,他來到沁珠(以石評梅為原型)的住處,“滿身戎裝,並且還戴著假須”。可這樣一個曹君站到沁珠的麵前,她也不過是覺得“曹有時真有些英雄氣概……但我同時又覺得我嫁給他,總有些不舒服。”哪裏不舒服?她對他當然不能說一點愛情沒有,但這愛情,卻藏著種種不和諧。“這不和諧,有一部分當然是因為我太野心,我不願和一個已經同別的女人發生過關係的人結合;還有一部分是我處女潔白的心,也已印上了一層濃厚的色彩,這種色彩不是時間所能使它淡褪或消滅的;因此無論以後再加上任何種的色彩,都遮不住第一次的痕跡,換句話說,我是時時回顧著已往,又怎能對眼前深入呢?”以廬隱和石評梅相交之深,其不和諧之處,想必她也不會去虛構,這段幽微的心事,包括處男情結,包括不能忘舊,都是一個少女心緒的寫真。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高君宇的付出,石評梅深知道,她改變了對他的態度,但她到底沒有完全接受他。在南方革命的高君宇,在香港的南洋貨鋪裏,買了一對精巧別致的象牙戒指寄給評梅。潔白象牙戒指,原本或可詮釋為堅貞愛情的象征物,可石評梅在悲切的人生觀的籠罩下,卻給這象牙戒指賦予了一種不祥的解釋:“我也願用象牙的潔白和堅實,來紀念我們自己,寂靜像枯骨似的生命。”人在做,天在看,這宇宙時時刻刻,仿佛都有一種隱約的暗示,來彰顯人們的運命。這對象牙戒指乍然出現在高石二人的情感世界中,草蛇灰線,蜿蜒千裏,仿佛天上落下的靈器,注定要來人間促成一段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