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黃玲玲就請了假去辦理影評員的事。她明白這樣的選擇所有店員都會把她當成傻瓜的,她也多少對自己的行為有些懷疑,但想做的事,她曉得她是不會改變的了。她先到一家照相館去照快相,坐好了等了照時,忽然現照相的竟是昨晚樓對麵的那個高個子男人。她吃驚地張大了嘴巴。那人說,自然一點,不要張嘴。她想說你怎麼在這裏,又想與人家素不相識人家怎麼就不能在這裏,便隻好抿住嘴巴,怔怔地看那黑洞洞的鏡頭。那人又說,不要抿得太緊,張開一點,笑一笑。說著作示範似的朝黃玲玲笑了一笑,笑得仍是那麼漂亮,漂亮裏還有幾分真似的,一下子就到了黃玲玲的心裏;黃玲玲不由得也笑了,她的笑可全是真,加倍地回報那一笑似的。站起來的時候,那人便不再理她,與旁邊的另一個男人聊著什麼。她從他身邊走過去,就要走出照相室的門了,忽然聽到那人喊她道,哎,回來回來。她心裏一喜,以為他將她認出來了,急忙回過頭去,卻聽到他說,你的包忘帶了。她按著他的指點將包拿在手裏,覺得這一回是真要離開了,失望之際,忽然想起照的是快相,該是等了拿照片的,便走出門去,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從門外望著屋裏的兩個人。
沒想到照片還沒洗出來,那人卻要走了。他像是來這裏幫忙的,另一個男人直對他說謝謝謝謝的。路過黃玲玲身邊時,他看看黃玲玲,竟又笑了笑,使黃玲玲終於忍不住站起來,說,你是在電影院工作吧?他說,你怎麼知道?黃玲玲說,見你收過票的。他說,哪個影院?黃玲玲便說哪個影院。他說不錯,是他,不過他隻是替個朋友幫一會兒忙,恰巧就讓她看見了,其實他是市電影公司的。黃玲玲說,這一回又讓她遇上了,還給她照了相,真是巧了。他說,也算是有緣,留張名片吧,再見著的時候,也曉得怎麼稱呼了。說著拿出張名片給她,卻也不問她的姓名什麼的,朝她笑一笑就走了。黃玲玲站在那裏,又高興又傷心的樣子,她相信再見麵他還是不認識她的,雖有一張名片在手裏,但天曉得他將這名片隨隨便便地撒過多少呢。他像是希望人家認識他,他卻又不想認識人家,他其實是多麼自私啊。這樣想著,她不由將手裏的名片對折起來,要將那名字抹去似的,但那名字一閃,還是讓她牢牢地記住了;葉北岸。她想,這樣的姓,這樣的名。後來,聽到叫她的名字,她便去取她的照片,覺照片上的她是一副羞怯的樣子,頭不敢抬眼不敢看的,她想她害怕的是什麼呢。她將照片與名片有些賭氣地扔進包裏,仿佛扔了一樁心事,然後便朝了市電影公司去了。
在電影公司裏她沒見到那個中年女人,倒有個人家稱他李科長的人接待了她。李科長倒蠻熱,辦完證又問他看不看電影,說今天就正放著一場。黃玲玲點點頭,隨了他走進放電影的禮堂,裏麵果然正演了一部外國片子,黑洞洞的,看不見人也找不著坐的。李科長說跟我來,遂拉了她的手,到最前麵的一排坐了下來。李科長坐在她的身邊,時而與她耳語幾句,說片子如何如何演員如何如何的,他說演員的名字時很好聽,是說外語一樣的說法,使黃玲玲一下子覺出自己的無知。但黃玲玲不喜歡他總是跟她耳語,吹得她耳朵熱呼呼的,還有少量的唾沫星子噴在臉上。電影演完,黃玲玲才看到這禮堂很小,看電影的人也沒有幾個,電影又是還未放映過的,心裏便十分地滿足,問李科長什麼時候還演,李科長說到時就會通知她的。分手時李科長將一張名片遞在她手上,並問她有沒有名片,她說沒有,但她說她的名字、地址他剛才辦證時不都記下了。李科長便笑起來,說小黃啊小黃,你可真聰明。黃玲玲便在李科長的笑聲中離開了電影公司,她也不知她聰明在哪裏,隻覺得李科長的說和笑都有些虛張聲勢似的,走出公司大門,她就很快將他忘記了。
沒走多遠,黃玲玲便見電影公司的那中年女人迎麵走過來。黃玲玲急忙迎上去,告訴她證已經辦了,還看了電影。她說,那就好,但看了不能白看,寫篇文章交給她,如果寫得不錯,就交到市報去,市報專為電影公司留著版麵呢。黃玲玲說寫文章我可不行,交報社的文章就更不行了。她說一篇不行再寫第二篇,慢慢就會行的,你又不是沒有底子。黃玲玲說,誰說我有底子?她說誰說你就不要問了。黃玲玲忽然悟道,是白麗平吧,是不是白麗平?中年女人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笑一笑就走了。黃玲玲站在那裏,心想,白麗平大概覺出了她的過錯,以此向她黃玲玲表示歉意的吧,她早說過要帶她去個人少安靜的地方去看電影,看來正是指的這裏了。隻不知她什麼時候來看,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她。黃玲玲覺得自己又在想她了,她不由為自己歎了口氣。
由於黃玲玲放棄了去商場的機會,店經理很為惱火,下午黃玲玲趕到店裏時,他劈頭就問,你是怎麼想的,為什麼不肯去?黃玲玲怔了一會兒,隻好說,害怕走不來正步。他說,還有什麼?黃玲玲說,還害怕熱鬧。便有女店員哧哧地笑起來。經理說,這害怕那害怕的,你就不怕丟了飯碗?黃玲玲不解地望望經理。經理說,該走的不走,人家想來的也來不了,你們誰曉得我的罪受。黃玲玲說,那誰想來就讓他來,我走好了。這時,華子走近黃玲玲說,玲玲你就別固執了,對你來說是好事,人家經理也省得為難了。黃玲玲說,你就不怕我為難麼?華子說,你是自己跟自己為難,經理是別人跟他為難,能一樣麼。黃玲玲說,你都這樣看,我隻好離開這個店了。華子說,你可不能任性,離開這你能去哪裏?黃玲玲說,沒工作就回家,我怕什麼。華子說,上回你說這話我信,這一回我可就難信了。經理和女店員們的目光齊刷刷地望著黃玲玲,仿佛就等了她說回家似的。黃玲玲看看華子,看看店裏所有的人,不由心裏十分孤單,抬高了聲音說道,不信就做給你們看看,城市裏有什麼好,馬路上亂得人心煩,單元房裏又悶得人心慌;人跟人近起來就近得傻,遠起來就遠得叫人心涼,有什麼好有什麼好啊。黃玲玲說完,忽然有些想哭,她極力忍了淚水,快步走出了百貨店。後麵傳來華子的喊叫聲,她也不去理瞬,騎了自行車,隨了人流駛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