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 3)

黃玲玲也不曉得自己要去哪裏,騎了一會兒,才覺出與住的地方是相反的方向。她想相反就相反吧,反正那裏也不屬於她黃玲玲。她想華子定會去那裏找她,讓他撲一個空才好,讓他哪裏也找不到她急得他瘋才好。她想他會瘋麼,為她一個黃玲玲?她想起她沒工作就回家的話,不由得苦笑了笑,這樣的時候,回家去做什麼呢。她覺得若放在別人身上,決不會是她這種做法的,好像事都叫她自己搞糟了;可是,她隻不過做了一次小小的隨意的選擇,她又有什麼過錯。

以往的行事,她總是憑感覺的,眼下憑感覺似也沒了出路。她的車速減慢下來,數不清的人從她身邊駛過去,她想多少個人生活在這城市裏,卻沒有她黃玲玲的一個去處。她明白她不是留戀。隻是處在夾縫中的一種無奈,她這樣的人,做不來大事,小事又往往搞到與人離散的地步,豈止城市,一整個人世也許都是容不得她的。她摸一摸上午辦下的影評員證,想到正是為了這小小的證件才把事搞成了這樣,而這證件對她又不能有任何實際的幫助。她忽然覺得,事實上她多少年來的選擇都是遵循了同一種模式的,即注重虛無,忽視實際。她弄不清這模式的根源在哪裏,就像是天生就有的,選擇來到的時候,這模式就不知不覺地出現了。她想或許也來自於電影,電影總是給她無窮無盡的聯想,聯想多了,實際自然也就少了。她感到她無力對這種模式做出肯定或否定的判斷,但它對她的魔力是肯定的,它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指揮著她的感覺,她一切由感覺而來的行為,幾乎從來都是與實際利益無緣的。她想,既是這樣,眼下便是實際對她的報應了。她苦笑了笑,想到來這城市的目的本身就是虛無的,遭此報應也是理所當然,不過,她兜裏的錢還沒花光,錢這實際的東西至少還可以讓她在城裏應付些天。進城以來她還是第一次想到錢,她想象不出身無分文時她將是怎樣的景,也許到那時虛無的魔力才可能消失?

一下午的時間還長,黃玲玲想她不能總這樣漫無目的地行駛下去,她便又一次選擇了電影院。走進去坐下來時,她才意識到她的無法改變,她本來可以去找華子,甚至可以去找白麗平,他們至少可以解決她今天的安身之地,在任何人看來這都該是她第一要緊的事,可是她仍憑了感覺走了,而感覺總是容易排斥實際的。

看完電影,黃玲玲又去了一家環境優雅的飯店。飯店裏放了音,服務小姐笑容可掬,連顧客們也彬彬有禮的樣子,黃玲玲曉得這地方的價格,但還是坐下了。她想象身邊若有華子,華子一定會說,這不是咱這種人來的地方。他總是喜歡劃地為牢,將自己固定在一個範圍,任誰也休想撼動他似的;他還總咱咱的,將她黃玲玲也劃入他的範圍,仿佛他的喜歡黃玲玲就是因為黃玲玲跟他一個範圍。她曾問他喜歡她的什麼,他就反問她喜歡他的什麼,結果他們都不能說出所以然來,但她心裏明白,她有些糊裏糊塗,而他則是有意無意將她視為同類人的,這類人有農村人所沒有的城市味道,卻缺少城市人所該有的文明味道,什麼樣的文明她說不清楚,但她頭腦裏的城市人與華子可不是一樣的。她又想象白麗平若在身邊,白麗平會說點什麼。白麗平也許會說,多麼好的地方,這才叫享受人生。也許會說,快走快走,有錢也不能在這裏挨宰。她完全可能說出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那要全憑她當時的心而定。黃玲玲很高興這樣地想著他們,離得遠了,仿佛看得清楚了許多。

黃玲玲點了幾樣菜,全是沒吃過也沒聽說過的,上來一嚐,才知是大錯特錯了,味道全是海鮮類的,而她對海鮮又最是吃不慣的。正對了菜呆,忽然覺得對麵坐下來一個人,定睛看去,原來又是電影公司的那個高個子男人。他顯然是現了她才坐下來的,她看著他,驚喜之餘又有些奇怪,倒像是她在哪裏他便出現在哪裏,電影院,照相館,飯店,還有宿舍,這些地方互無牽連,他們卻是一次又一次地相遇。

黃玲玲想起他的名字,便笑了叫道,葉北岸。

葉北岸也笑了,說,不錯,還記得我的名字。

黃玲玲說,我的名字你可問也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