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裏,白麗平問黃玲玲怎麼回事,黃玲玲便將華子借住同學房子的事說了,說那房子恰恰與葉北岸住的房子相鄰,本是再不想那些事了,誰知他偏偏又提起來。白麗平問,你去過他家裏麼?黃玲玲說,我跟他什麼關係,憑白地去他家裏做什麼。白麗平聽出話裏有些不快,便不好再問,隻說,既然你認識他家,哪天我們一塊兒去看看。黃玲玲卻說道,要去你一個人去好了,那個地方我是再也不去的了。白麗平便知自己又錯了,笑了說,你呀你呀,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在我這裏住著,還得要看你的臉色,算服你了。黃玲玲這才勉強笑了說,若這是我的家,我也要看你的臉色,不是一樣。白麗平說,我是開個玩笑,其實我是更喜歡你把這裏當自己的家的。黃玲玲歎一口氣說,當自己的家又能怎樣,家人能夠和睦相處的都不多見,何況同學朋友。白麗平說,你這什麼意思,倒像我們要分手了似的。
黃玲玲急忙說,我是泛指,若不把這裏當家,我還不早走了,至於呆到今天。白麗平說,你不用解釋,要說道理,我何嚐不明白,但不知為什麼,見到你就想要你作個伴兒,沒了你心裏就空似的。黃玲玲望著白麗平,鼻子不由得有些酸,裝作猛然想起了似的,說,葉北岸家我雖是沒去過,但家裏隻他一個人我是曉得的,再有就是一副肖像畫了。她便將她在窗口望到的景說了一遍,然後說,你喜歡他我不反對,隻怕他心裏已有了別人了。白麗平說,有了別人也不是一成不變的事,何況才是一副肖像;既是天天看肖像,就說明肖像上的人不在他身邊,跟一個不在身邊的人競爭,豈不是容易得多了。黃玲玲說,一說就是競爭,又不是做工種地,使把勁就能行的事。白麗平說,其實,也就是嘴上說說罷了,人家再值得喜歡,不喜歡咱不也是白搭。黃玲玲說,葉北岸的事,你小姨一定曉得吧。白麗平說,我小姨跟人家素無來往,即便曉得也是道聽途說,我寧願不聽。
很快地到了第二天下午,三人又一次在小禮堂裏會了麵,仍是上回的坐法,前麵卻沒有了李科長和白麗平的小姨,白麗平問他們哪去了,葉北岸說大概是忙工作吧。白麗平說電影公司的人除了看電影還有什麼工作。葉北岸笑了說那就得問你小姨去了。
這一回的片名叫《鋼琴課》,美國影星霍莉·亨特的主演。霍莉·亨特的名字黃玲玲上回曾聽李科長說過,這回從葉北岸口裏說出來,又是一種不同的意味。李科長是隻可以將名字說得流利,葉北岸卻可以將演員本身做具體的介紹,他說霍莉。亨特長得並不光彩照人,個頭兒也小得可憐,可是能一下子演到你的心裏,能演到人心裏的演員可是太少了。他說《廣播新聞》也是她的主演,演一個活潑好動的能幹的女記者,而在《鋼琴課》裏又演一個不說話的啞女,真不知她怎麼演的。他說他最喜歡的影星還要屬梅麗爾·斯特裏普,無論《索菲的選擇》,還是《走向非洲》,還是《法國中尉的女人》,都演得好極了,不知你們看過沒有,若看過她的電影就覺得別的電影都遜色多了。他又說到男影星施瓦辛格和湯姆·克魯斯什麼的,說他們的時候他顯得熟悉透頂又漫不經心的樣子。他在開演之前講完了這番話,講得黃玲玲和白麗平都有些吃驚,心想在這樣的人麵前,她們還怎好意思談論電影。
她們現他壓根不提中國演員,就像沒看過中國電影一樣,而她們是隻曉得幾個中國演員外國演員即便曉得也很少能叫出他們的名字。她們一點插不上話,隻有小學生似的聽他一個人的,這讓她們既對他欽佩又對自己消減著信心。她們想到昨天他是那樣地不露聲色,今天卻又這樣滔滔不絕,他這樣那樣都似比她們高了一籌,就仿佛他將她們當作兩個不知事的孩子,遠遠地逗引著她們,既不讓她們走近,又使她們不舍得離開,她們想,葉北岸,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待他講完,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白麗平仍不甘心地作總結似的說道,我感覺,你說起男影星來就像說你的朋友、兄弟,說起女影星來就像說你的妻子、人。葉北岸出聲地笑了,然後問黃玲玲,你的感覺呢?黃玲玲說,我感覺,你說男影星女影星都像在說你自己。葉北岸仍笑了笑,但沒再說什麼,被黃玲玲擊中了似的。這時,禮堂裏暗下來,屏幕上出現了字幕,三人都盯了屏幕看著,心裏卻仍想著剛才的對話,白麗平和黃玲玲因意料之外的答話而開始恢複著自信,葉北岸則驚訝她們竟以感覺就輕易讓他的所知變得無足輕重。《鋼琴課》開始了,主人公艾達的內心獨白沉靜而給人震撼,他們都看得很專心,真的為霍莉·亨特的表演吸引了似的。
電影演到了一半,白麗平忽然站起身說要出去一下,兩人以為她去廁所,卻沒料到一會兒買了巧克力回來,一人一塊地分給大家。三人的氣氛就又有些活躍,葉北岸預測起故事的結局,白麗平和黃玲玲便對他的結局進行著反駁,預測得有理,反駁得也有理,卻仍是兩條路上的,一是憑劇的推理,一是憑女性的直覺,雖是這樣,由於巧克力的緣故,三人竟是顯得親近了許多。黃玲玲想,白麗平真是聰明的,隻不知這樣的努力,會有怎樣的結局。她看出葉北岸是喜歡她們的,也看出這喜歡是無目的不長久的,她想白麗平也一定能看出來,隻是不肯放棄罷了,往常都是男人追她的,現在卻反過來了,也真夠難為她了。黃玲玲本是要將自己放在旁觀的位置的,葉北岸卻偏偏不肯放過她,與白麗平說了幾句,就要盯了她問,你說呢?白麗平覺得葉北岸是人人顧到的意思,黃玲玲雖也這樣覺得,但更深一層的心裏卻仍藏了喜悅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