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3)

童文果然常常地來童珍家了。童文離童珍家隻有一站地,汽車等不來的時候,步行也就用十幾分鍾。童文第一次來,手裏端了隻飯盒,飯盒裏盛了餃子,說是兩人整天忙在書店裏,想是沒有空閑包餃子的。童珍和黃玲玲的飯正吃到一半,見了餃子,也不客氣,很快就將餃子吃光了。童文便坐在沙上向她們述說包餃子的前前後後的過程,引得她們笑了一回又一回的。吃完飯,二人也不去收拾,一心地聽童文講,笑聲不時在房間裏回蕩。講完包餃子,又講買菜的事,全是當天生的,又全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從童文口裏說出來,就如同一篇一篇的小說。黃玲玲信以為真,童珍卻明白其中是加了演義的,但她喜歡保持快的氣氛,便如黃玲玲一樣聽得入心入神的。童珍還曉得童文有模仿的天賦,有意提醒她一個人物,請她學學那人物的樣子。童文自然是求之不得,說話隻是她的序曲,而模仿才該是她真正的**,她便感激地看童珍一眼,開始進入那人物的角色。

黃玲玲驚奇地現,童文的聲音,童文的神態、形態,全已不是剛才的童文了,那人物她沒見過,但變化了的童文卻是真的,她望著童文,不由想起了小時候的丫頭,丫頭若是在場,該是足以與童文抗衡的,電影裏的人物,那是一瞬間留下的印象,丫頭卻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她想,丫頭也不知到哪裏去了,丫頭不知還有沒有模仿的機會。接著便是黃玲玲提到了上次三人看過的電影。黃玲玲沒有想到,童文對電影人物的模仿竟是更勝一籌的,可說是**中的**了,她的嗓音可以隨意地變化,學男人便是男人的,學女人可有年齡的區分,學小孩子便聽不出是成人的;她的身體也靈活多變,忽幾天真爛漫,忽兒老態龍鍾,忽兒又悲悲戚戚,忽兒還高貴文雅,她自己簡直就可以是一台戲,一部電影,一個有聲有色的故事。

黃玲玲出神她望著童文,仿佛又回到了與小夥伴們看電影的日子,那日子裏她們總是喜歡聚夥,聚夥看電影,聚夥模仿電影,生怕自己被落下,而常常被落下的丫頭由於電影才有了出頭之日,大家將她圍在中間,一回又一回地被她逗,她黃玲玲則是這快的核心,即使她不說什麼,大家也意識到她的力量,沒有她在場,聚夥、模仿就都失去了該有的色彩。黃玲玲看一看童珍,覺得童珍很有些像當年的自己,那時的自己是多麼自信,多麼有號召力,而現在,是愈活愈活到了人群的邊緣,隻能觀看不能參與,一旦參與,那是非露怯不可的,因為她從裏到外都是一種試圖尋找卻又尋找不到的不安,她將這不安暗暗叫作了“茫然”,她想,茫然什麼時候才能離開她呢?

童文的模仿告一段落,童珍站起身要收拾桌上的碗筷,被黃玲玲擋了,便說,我要回屋去了,你們玩吧。

剩了童文和黃玲玲兩個,童文想繼續模仿下去,卻不知為什麼少了興致,學什麼不像什麼;黃玲玲也想維持方才的氣氛,不管童文學什麼都要撫掌笑上幾聲,但那笑還不如不笑,就像擠出來的,反倒顯出了尷尬。童文無奈,隻得停了模仿,又說起別的。她的話本一向繪聲繪色,這時卻顯得幹巴巴的,怎樣調動也出不來方才的效果。有一刻兩人便隻好沉默下來,你望了我我望了你的,不知是哪裏的緣故。她們的本心,其實都是喜歡對方的,童文堅信自己一半是衝了黃玲玲而來,黃玲玲也堅信此時對童文的喜歡是真而又真的,但童珍的離去,就像忽然抽去了她們快的神經,她們是再難活躍起來了。她們不由得望望童珍緊閉著的房門,開始明白著什麼,但她們又不肯甘心,在黃玲玲去廚房收拾的當兒,童文也隨到廚房,試圖趁了洗碗的聲音重新活躍起來。童文說到她和丈夫、女兒為洗碗推來推去的景,一天三頓飯,每一頓都要有一番爭執,每一頓都因爭執搞得不快,後來,她便提議三人分別作一種模仿,哪個模仿得最差哪個就洗碗。

童文這個提議得到了女兒的讚成,女兒如母親一樣善於模仿,但女兒也如父親一樣地懶怠,她善於模仿但很少模仿,她寧願坐在那裏無所事事也不想有任何的行動,為了不洗碗,她欣然要與父母決一輸贏。童文的丈夫屬於懶怠、笨拙的一類男人,他對童文的提議自然是持反對態度,但作為少數他不得不服從了她們。結果自是父親輸給了母女二人,後來,作父親的每一次都不戰自敗,模仿不必開始他就去洗碗了。說到這裏童文自己先了一陣,然後就說日子過得真是沒有意思,洗碗的問題解決了,模仿也同時被扼殺了,其實洗碗算個什麼,要緊的倒是模仿引起的快呢,可她的丈夫就不懂,她的丈夫非常認真地擔當了洗碗的角色,帶給妻子和女兒的卻是更無法言說的無奈和厭倦。黃玲玲聽著,有時笑一笑,有時隨了童文歎一口氣,但似方才快的感覺仍難以重現;她從童文的聲音裏也聽出了幾絲艱澀的努力,她想,她們努力的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