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3)

童珍家在城市的東南,葉北岸家則在城市的西北,來一趟童珍家,坐汽車也要個把小時,但葉北岸還是常常地來了。也有黃玲玲忙在書店的時候,童珍早回來一步做晚飯,葉北岸便幫了童珍一起來做,邊做邊聊,如同老熟人似的。童珍年齡雖大了許多,但說話、舉止並不給人老的感覺,她的文雅、恬靜反讓葉北岸有些欽敬。她對做飯的細致、講究也讓他驚歎不已,他就看她一雙細白的手將一隻西紅柿洗了又洗的,然後拿一把亮亮的小刀削成薄片,一片一片地擺在瓷花盤裏。他想,一道簡單的菜經她手裏擺出來,竟是如同藝術品一般了。童珍還十分地善於觀察,葉北岸無意的一個舉動,就會引出童珍一個說法,那說法多是玩笑的意思,準確又無奚落之意,常常使得葉北岸又驚又喜。比如看葉北岸拿了刀切菜,童珍便說,男人拿刀有的像廚師,有的像女人,有的像屠夫,你。是三者都不是,你更像一個沒學會拿刀的孩子。葉北岸望著童珍,不由得就想,黃玲玲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如何能不變。葉北岸覺在他說話的時候,童珍不像女孩子看他的眼睛,反去看他的腳尖,待他說完時,目光才從腳尖移上眼睛,忽然說出幾句令葉北岸震驚的話來,那是對葉北岸話的理解,也是她對生活的真知灼見,她自己又不曉得似的,平平地說出來,又平平地做自己的事去了。

有一次葉北岸就忍不住與黃玲玲說起了童珍。那時童珍已關門進了屋裏,客廳裏隻剩了他們兩人。黃玲玲聽葉北岸說了一樁又一樁的,不禁十分地驚奇,心想與童珍這樣長的時間,卻還不如葉北岸看得仔細。葉北岸還指了沙和書櫥說,她選家具也有眼光,別看不多,件件是有品味的。葉北岸說的這些,黃玲玲也是有感覺的,隻是黃玲玲的心時時在與童珍的溝通上,其餘的就有些顧不得了,即便顧得,也未必能趕上葉北岸點點滴滴的仔細。如今被葉北岸說出來,黃玲玲忽然就覺得,她與童珍的親近,或許還趕不上葉北岸與童珍的,她與童珍多是心理的,葉北岸與童珍卻可以是一切的,他們從小在這城市裏磨練,在她與夥伴們鬧著看電影的時候,他們早已不知將她們看到的電影看過多少遍了,他們對外國電影裏的服飾、家具爛熟於心,然後就在現實生活中模仿、改造,即使不模仿改造他們也不知不覺地訓練著眼光,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們便在一分一秒中成長起來,而黃玲玲的一分一秒是怎麼過來的,連他們生活的一角也比不得呢。這樣想著,黃玲玲便有些不是滋味,與葉北岸說了會兒話,推說累了想早些睡去,使葉北岸不得不告辭離開了童珍家。

葉北岸再來,黃玲玲早已調整好了緒,既視童珍為姐妹,也視葉北岸為好友,一副熱、豁達的樣子。童珍與葉北岸並覺不出什麼,三人坐在一起,快地聊啊聊,聊著聊著,往往就以童珍和葉北岸為主了,葉北岸本就是能聊的,童珍接話又頗有見識,黃玲玲再是靈透,在他們麵前也顯得力不從心。黃玲玲索性就不再作聲,拿了一本書翻來翻去,有時覺得那嘩啦嘩啦的聲音足可引起他們的注意了,但他們看也不來看她,壓根沒有她這個人似的。她望了他們想,他們其實是將她當作了小孩子了。這樣想得多了,她不由真的耍起小孩子脾氣來,忽而站起來去一趟廁所,忽而去廚房洗一條手絹,搞得馬桶、臉盆一陣亂響,童珍便問,做什麼呢z她隻說馬上就好,眼淚卻止不住在眼圈亂轉。這時,葉北岸茶杯裏的水喝光了,童珍要她順便從廚房裏提了壺來,她便說,他自己又不是沒長了手,讓他來倒好了。說完為掩飾自己的過分,竟是笑了兩聲,使那兩人真的以為是玩笑話,依然談他們的,倒水的事漸漸也忘了,茶杯一直就那麼空著,話聲卻始終連綿不斷。黃玲玲隻好又坐回坐位上去,心想既是已不在意葉北岸這個人,又何必這樣小肚雞腸,又想哪裏是在意不在意的事,倒是她與他們的區分的事呢,她喜歡他們,他們也喜歡她,但不知什麼時候她就不如了他們。他們就將她甩在了身後。他們是無意的,卻讓她覺出了疼痛,在她疼痛得要哭的時候,他們卻沒有一絲的察覺,他們是多麼聰敏的人,這時候卻又是多麼粗心啊。她這樣想著區分的事,不由就與他們遠出了些距離,她曉得她是不想與他們遠的,他們可說是她心目中最一等的城市人,又是最與她的心貼近的,有了這兩點,即便再遠,也不會遠到哪裏了。她預感最終她會與他們近起來,那時的近,不靠她的努力,而是從容自然的,就像他們的現在一樣;那時也就沒了區分,靠了她的聰敏和磨練,她和他們的溝通就不隻是心理的,而是一切一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