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薇拿著票,跟著莫凡上了船。這是她第一次坐船。他們要穿過這條河,夢裏麵出現過無數次在其中掙紮許久的河。她趴在欄杆上,看水麵上漂過去的水葫蘆,泡沫,身後漸漸遠去的長江大橋。覺得自己也是這樣,做不出什麼事來,或者說,一直這樣漂浮,毫無目的。莫凡抱肘支在欄杆上:「你怎麼又鬱悶了?」沈薇苦笑:「我一直都是這副苦瓜臉,你又不是不知道。」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這樣五行忌水的人怎麼會填到這個以水聞名的九省通衢。她滿目的水,滿目的憂傷。她或許隻是想來看一看滿目拔節的蓮花,以尋找向上的動力。
初冬的風太涼快,偏偏江上還有一層一層消弭不了的霧,她有些犯著哆嗦。她想起來以前晚自習,她在草稿本上劃過掩蓋過的詩句。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
現在這樣,親愛的,你在這條河的另一端,是何想法呢。
狂燥的夏天過去,留下一個這樣的結果。她實在是無話可說。時間一點一點向前走著,將她孤單到麻木的心拋棄在身後,絲毫不予理會。隻有她一個人知道,這一年她走過來有多辛苦而無奈,生命在這一年裏沒有給她半點感動與支持。她想起來夏天,噩夢結束的夏天。敲醒她,敲醒她,浮生不過一夢,而這一切隻是個開頭。生命將予我們以無數的磨練與苦難,以鍛煉我們,考驗誰可以渡過這條河。即使淚流滿麵。
許連啊,你看見了麼,這就是那條河,最終我們將歸於其中的那條河。她想起他,不自覺地流下淚來,或者隻有他才明白她的苦難。因為他已死。他的身體經過沈薇屋後的那條河,經過了洞庭湖,彙進這條河裏,跟著無數的水一起向前走,毫不留戀。
她想起來小時候的紅漆小木琴。她的手指在上麵走走停停,在許連的麵前拙劣地彈奏生日快樂。她心裏,還能流暢地唱出那支譜,永不能忘卻的譜。
2007年12月武漢,長江渡口。
絲毫沒有轉機,死傷無數的,夏天。
在高考的戰爭裏,死傷太多太嚴重,一時,心裏轉不過彎來,困窘許久而無話可說。隻得認命。章儀遠走南京,金陵,紙醉金迷的金陵。沈薇徑直北上,抵達武漢。田原,和她的《雙生水莽》。江城。五月落梅花的江城。這簡直讓她覺得這是讖語,是魔咒,無可掙紮。
她隻能記得的是。在最後的那幾天,看考場,考試結束時,成潔一旦出現,她們還是朝著她丟石頭,甚至是磚頭。成潔坐在摩的上,已經麵無表情,風把她的頭發吹起來,遮住她所有的表情。她業已無話可說,麵對命運此般戲弄。這是夏初時候未散的安魂曲。安息不了的怨恨,唱得猙獰而綿長,如鋒利的絲線,穿行到哪裏,就割破到哪裏。
適時四月底。矛盾已經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沈薇坐在後麵,每天的神經都緊繃著,一有風吹草動就開始胡思亂想。她也希望那隻是她的幻想,毫無根據的幻想。她就這樣看著成潔在前麵每天仍舊開心地過著日子,也覺得安慰。裝得若無其事,內心裏有不安的宿命感,明明知道各自都逃不出去,還是妄想著,能不能夠讓其中一個,逃生。遠遠地,頭也不要回地,逃離開命運的追捕。蘇聆聲頻繁出現在教室後麵的身影越發讓沈薇覺得不安,經常有意無意地在莫凡那裏探聽,莫凡也隻是安撫她,心裏明白她已經堅持不下去了,被她們折磨地脆弱敏感。也明明知道雙方已經劍拔弩張,卻擔心她會被牽涉而一直不敢對她提起。
終而有一天,沈薇聽見蘇聆聲在教室的後麵所說的話。今天下午體育課後,放學。她心驚膽戰,那節政治課她再也聽不下去了,她嫌紙條太顯眼,也太說不清楚。下課的時候,她走到前麵,站在成潔麵前,輕輕道:「你走啊,你快走啊。她們要來了。」成潔站在門口,背對著陽光,衝沈薇璨然一笑,燦爛地蓋過了身後午後原本豔麗的陽光。她心想,她一定懂了,她懂了。她心安了,心想著,一定可以躲過去,即將好了,總算,是有了一點作用和結果。她安心地走下樓,去曬太陽,趨散連日以來的陰霾。
隻是可惜。
當她再走上來時,她聽見的隻是罪惡的聲音。那些事情,她所不能接受的事情。
成潔還是被打了,新接的頭發被生生地揪下來,臉上也被扣出幾道痕跡。走廊上那些人就這樣高興地談論說,甚至有從不認識成潔的人,也說得那樣盡興。沈薇忍著,她聽完她們的話,走進教室,心裏異常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