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玨靠在樹後,候了近一炷香的功夫,總算瞥見管事的身影,踢了踢有些麻木的腿,製造出動靜。
管事聞聲趕來,忙道:“姑娘怎的不進去?”
林玨指了指書房的方向,低聲問:“還在忙?”
管事頷首:“今晨又送了不少奏折來。”
“我就不進去了,”林玨把護在懷裏的油紙包遞過去,“才打包回來的米糕,勞煩葉翁帶給陸珩。”
兩人說話間,隻聽得腳步輕響,旋即有人沉沉喚他,語氣低啞。
“三日不曾來,怎的來了就要走?”
林玨的視線被徹底吸引,她突然不知該如何接話,愣愣笑著朝來人走近,又是欣喜又是無奈道:“年關朝廷上下忙得腳不沾地,怕擾到你。”
“確實忙。”陸珩認同道,掃過對方不自覺垂下的眼皮,接著道,“不過你安靜些就是了。”
林玨悶著頭笑了幾聲,忙不迭並起三指,連聲保證:“你放心,我會老實的。”
說著順手扯了把陸珩的衣袖,每每碰上他穿著墨染色的裝束,就總也挪不開眼,私心覺著,這顏色最襯陸珩。
“倒有種潑墨揮灑的感覺,格外好看。”
陸珩低了低頭,仿佛不經意間接了二字:“常穿。”
整整三大摞奏折齊碼堆在案上,林玨看得簡直要犯頭暈,直言:“要不我念你批?”
“不必。”陸珩回身取過一壇酒,擺在青席上。
“這是……”林玨眼眸一亮,湊近輕輕一嗅,拱手笑歎道,“新豐美酒鬥十千,鹹陽遊俠多少年。多謝殿下恩賞!”
新豐酒香到“含北徹花”的程度,色澤如同南軒青竹,盛名享譽天下。
林玨也不急著品嚐,眉眼間的飛揚神采裏漸漸湧上輕佻戲謔,話頭隨即一轉:“殿下可知民間是如何傳言的?”
陸珩不置可否,靜待她說下去。
林玨拿過一柄櫂子扇,扇骨在案角輕扣三下,這才不疾不徐,老神在在道:“這些年二殿下不間歇地搜羅天下名茶名酒,十有八九啊,是嗜酒嗜茶成性之輩。”
陸珩聽罷,搖了搖頭,極淺地笑了下,未置一詞。
“咦?你不驚訝嗎?”林玨擰眉,不是很滿意他的反應,驀地湊近,似乎誓要將他從外至裏一探究竟。
她直直望進陸珩的眼底,看清隱約浮動的神色時,驚訝的反倒成了她自己,林玨有些泄氣:“陸珩,怎麼聽過這種傳言,你反倒有點高興呢?”
陸珩目光閃了閃,明明有了笑意,嘴上還是淡淡的,他心裏卻在想,確是高興。
世人隻猜了八九成,看不透餘下的一兩成。嗜酒嗜茶,與你相關的特征被流言換到我身上,大概也算,更與你貼近一步。
看不透的還有林玨,她狐疑著拔掉酒塞,倒進琉璃盞內,輕啜一口,辛辣醇厚之味順著口腔遊走,不住點頭,這算是中意了。
陸珩將她愜意的反應盡攬眼底,又抬手斟滿在盞內,推到她手前。
林玨眨眨眼,頓時生出受寵若驚之感,要知道,眼前這位可是常常勸誡她“飲酒傷身切記修身養性”的主兒,她試探著開口:“今日能飲兩盞?”
被這麼一問,陸珩不大自在地蜷起指尖,欲起身收回,口吻淡淡:“不要算了。”
“要!當然要!”林玨抬手護住,仍舊放心不下,“不過殿下,你不會是想要灌醉我吧?”
陸珩:“……”
林玨緩緩伏在席上,眼神晦暗難明地盯著他,默然注視,嘴角倏爾不自覺地露出一個笑容,又開始不要命地胡言亂語,語尾上揚:
“君今勸我醉,勸醉意如何?”
陸珩聽得怔住,他的神思舉止還算正常,但心跳的節奏卻開始加速,他一麵拚命壓製著出自自己胸中的不安的聲音,一麵分神自嘲,
不過是一句詩,何至於緊張至斯。
林玨慢悠悠地自斟自飲,幾個來回,借著半真半假的酒意話密密麻麻多了起來:“陸珩你怎麼不說話?”
“殿下?”
“阿珩?”
所有的稱呼裏,最能教二殿下亂了心神的,是“阿珩”。
陸珩呼吸一滯,隻覺得掌心燙得快要灼燒起來,好像酒精填滿進周身的空氣,他手足無措,意識卻肆意叫囂著:再喚一次。
林玨當然沒聽到他的心聲,卻發現了更為新奇的事情,她睜大眼睛,指了指對方,又指回自己,最終對著陸珩浸染在耳後的紅暈下定結論:
“阿珩,原來你不是不喜歡我這麼叫你,而是因為會臉紅啊!”
“不,不是臉紅,是耳朵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