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園葉滿地,山茶引芳菲。
林玨將采來的茶花仔細收好,又折下幾株臘梅,沿著來時的路返回。
石徑幽深,幾裏長鬆引路,行至開闊處,見一古樸樓閣,無碧瓦朱甍作飾,似千載悠悠的古刹般莊重,修於京中宮內,倒更像是被貴人們遺忘的與世隔絕之所。
閣前種下桃樹,看模樣有些年頭了,雖不在簇簇叢叢的花期,樹枝肆意舒展,將木窗半掩。
林玨隨手拍了拍樹幹,熟練地從樹下挖出一壇陳釀,上至二樓。
她一麵自酌自飲一麵盤算著陸珩找來的時辰。
不知等過了幾刻鍾,樓台落日,宮闕出雲,一襲墨染裝束的男子遠遠行來,含煙帶月的墨色更襯得風華無雙,步伐似乎比平素快些,他斂眉沉眸,不知在思量什麼,倏地左肩微沉,他迅速探手,在那樣事物自肩膀滑落前接在掌心。
竟是一朵開得正綺麗的山茶花。
陸珩仰起臉,與樓閣之內的視線不偏不倚對上。
木窗半合,林玨虛虛倚在前,笑意盈盈,作亂的那隻手懸在半空來來回回晃蕩,不知是沒來得及收回,還是有意而為。
“殿下有何貴幹?”
“尋人。”陸珩沉沉應他。
被尋之人憑欞遠眺,修長的鬆枝蕭瑟搖曳,和著野雀的啼鳴,廊簷如胭脂被淋漓渲染。而陸珩站定在古木下,長身玉立。
林玨借著上佳的位置將近處景象盡攬眼底,看過一遍,目光還是不可避免地落在尋她而來的那人身上。
他什麼都不做,靜靜站立,便叫煙霞失色,荃荑散芳。一如眼下所處的藏書閣,岩岩若孤鬆之獨立。
林玨幾乎忘了拋花這種無聊事的初衷,反而感歎起來:“花看水影,竹看月影,美人看簾影。”
“而殿下你,則麵麵俱可看。”
陸珩聞言一怔,旋即低頭,緩緩抬手揉了揉眉心,遮住了勾起來的唇角。
林玨自然沒看清他的神色,隻徑直招手:“不上來嗎?”
陸珩抬步,拾階而上。
林玨見他兩手空空,順嘴一提:“我贈你的花如何?可喜歡?”
陸珩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顫了顫,神情依舊持著一如既往的寡淡,低聲道:“收起來了。”
林玨囅然而笑,眼睛彎起漂亮的形狀,揶揄他小題大做:“有什麼好收的,喜歡我再摘給你便罷了!”
陸珩淡淡凝視著一處,不作聲。
林玨心知有異,斟酌著道:“議事去了這麼久,可是有憂心事?”
陸珩睫毛半闔,在眼下灑下淺淺的陰影,有遲疑,亦難言明。
林玨隻當他不願意說,正想岔開話頭逗個樂子,陸珩卻開口了。
聲音又沉又啞,他問:“媆媆,你可想過往後要過何種日子?”
他們尚且年少,一個思慮深遠,一個活在當下,倒是不曾探討過往後的取舍。
誰料林玨答得痛快:“築屋於山中,編槿為籬,留幾畝栽花果種田菜,柴門不扃,竹簾半卷,自在逍遙,想那鬆下涼風,也不及我北窗一枕。”
“待阿珩你得閑暇,便到我那裏坐坐,我定親自為你焚香煎茶。”
陸珩的手神經質地抽動了一下,隨後緊緊攥起,藏在身側,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追問:“為何是得閑暇?”
林玨心底莫名空落落的,還是不禁反問:“為什麼不是閑暇時?殿下你將來可是要做君王的人,難不成還能同我似的這般閑散?”
字字句句,於情於理,無一處不妥當,可謂是,順理成章。
陸珩甚至無從反駁。
可真話有的時候像把暗刀子,戳得人心裏一陣複一陣的難過。
夕陽徹底落下,起風了,點在角落裏的燭影時明時暗,窗外鳥雀踩在枯枝上的聲音吱吱呀呀,仿佛一曲支離破碎的鳳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