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前塵朝暮(五)(1 / 1)

林玨沒再看著他,低頭攪動著碗裏的藥,聲音低到幾不可聞的耳語狀態。

她問:“殿下,你奏折裏所寫,與你在藏書閣問我的話,可有關係?”

陸珩緊繃著心弦隨這句問詢緩緩顫動,他的呼吸幾乎凝滯,手背有青筋突起,而神色未改,依舊淡淡的,漂亮的眉目如一幅靜止的水墨畫,沉默許久,伸手接過藥碗,拇指指腹扣住湯匙,一飲而盡。

濃鬱的苦澀瞬間蔓延開,不留餘地澆在沉澱於心頭的鬱結上,他反倒覺得放鬆了不少,啞聲道:“奏折所請,不過是我自己的決定。”

林玨無聲地歎了口氣,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帶著十足的耐心低聲提醒他:“陸珩,我總有法子弄清楚的。”你又何必避重就輕。

陸珩不聲不響地迎上她的視線,看了好一會,幾乎已經沉溺在了她的眼眸裏。

至此,原先設想過的種種應對說辭皆不願去想,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卷著說不出的疲乏,目光卻清亮而堅定,沒有猶豫道:“情起於你,終是為我,而今所做的選擇,說到底是我給自己的私心一份交代罷了。”

林玨是聰明人,更是了解陸珩的人,寥寥數語,坦白的,未盡的,她已然明白擺在麵前與深藏背後的情意。

她呆愣住,顧不上錯愕赧然,脫口便道:“雖然我確實不差,可殿下你這麼一個妙人,究竟瞧上我哪點了?”

當真是毫不客氣一語驚人……陸珩慌亂地垂下眼,哭笑不得,眼前這人始終是直白跳脫,求學時隻因自己多看了她的文章幾眼,便被她跟過了兩條回廊,硬是要問出個所以然:“雖說我的的墨寶著實珍貴,可殿下你妙筆生花,究竟是被我哪一點折服了?”

思及往事,猶在目下,陸珩臉上不禁浮現出奇異的笑容,仿佛是在懷念,又像是靦腆。

他認真地想了想,也認真回答:“說不清。”

若一定要說什麼,那大約是,詩人雲“白頭想見江南”,而年少不識愁滋味,也想與你見江南,共白頭。

林玨抿了抿唇,拿過空空的藥碗,放回到屏風外的幾案上,再折身回來,指了指窗外的桃樹,她聲音很輕:“打有記憶起,年年仲春時節這棵樹都會開花,如若它突然老朽了,我想這滿宮的人都會心生遺憾。花開花落自有時,可遺憾也隻是遺憾。”

“我認定廬山雲霧是天下名茶中無可爭議的絕品,但非要叫我喝日鑄雪芽恩施玉露,除了不那麼解饞,也能過得去。”

陸珩屏氣凝神,全副身心都追隨著她的音容。

“人們大多如此,趨利避害,適應差的選擇好的。可昨日我來尋你,見你躺在榻上,很是憔悴,你可知你不聲不響睡了六七個時辰,我很難熬。”

林玨指尖動了動,溫柔從眼底淌出,她接著說道:“桃花落了還有萬紫千紅,但殿下你,終究是不同的。”

陸珩將她所言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又默默在心裏字字拆開解析,饒是寫就一首好文章的人此刻也不確定不明了,他怔怔地緊盯著對方,欲言又止:“你……”

林玨瞧見他眸光中攝人的亮,搖了搖頭,鬆開一笑:“你總要容我想個明白,不急一時,等你養好身體我們再談。”

很多年後,那封曾引得廟堂江湖嘩然的奏折再被提及,是出於林姑娘的好奇心。

陸珩循著記憶念給她:

身付社稷,乃生在宗室為臣為子的本分,珩此一生無悔。靜省吾身,不為深宮高牆所囿,上下唯餘一顆心矣,兒臣不敢放縱,但求留得自在與它,可傾心愛慕所念之人。不能左右吾心,才是真正的憾事。

珩隻求林氏遺孤,還望恩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