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欲起身下榻,林玨眼疾手快按住他,把人牢牢裹進被子裏,絮絮叨叨叮囑:“才發了汗,當心著涼,病去如抽絲,還需好生靜養。”
陸珩無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書案的方向:“還餘數十封公文。”
林玨“嘖”了聲,不滿地擰眉:“真是不管死活,你都差點被燒傻了他們還送什麼勞什子奏折過來,忒欺負人了!”
陸珩耐心同他解釋:“這些是先前未批閱完的。”
林玨涼涼地冷哼,霸道直言:“那也不許,什麼事能大過你的身體!”
視線故意徘徊了兩周,終是無法忽視他的欲言又止,林玨投降,不情不願嘟囔:“好吧,我讀我批,你隻管吩咐。”
說著,將筆墨紙硯通通挪至榻前的案幾上,隨手揀起一封,看了兩眼,聳聳肩:“請安折,怎麼回?”
陸珩揉了揉眉心,口吻淡淡道:“甚安,奏折用於呈報政務,禁於奏事折內問安,下不為例。”
林玨一字不落寫下,覺著好笑,又拿起一封:“這是戶部按慣例彙報糧價的。”
陸珩早有打算:“暫且放置,我會傳他單獨商議。”
“哦,”林玨照做,“伏念臣以庸愚,幸生盛世,遭遇堯舜之主……”
“這人在鬼扯些什麼,扭捏做作…”林玨搓了把手臂,咬著牙念下去,“身經太平之年,毫不報稱,夙夜兢惕,臣聞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
林玨“不忍卒讀”,直截了當下結論:“殿下,他在拍你馬屁。”
“……”陸珩扭過頭去,認命道,“你自行批複吧。”
被賦予權利的林某人大展拳腳,好一通洋洋灑灑直戳心窩的批駁諷刺,並認定所擅長的口舌之快總算有了上好的發揮餘地。
陸珩餘光瞥見她一派認真,不禁莞爾,再看過字跡,竟與自己的相差無幾。
太傅曾評他二人落筆截然相反,一位是骨氣洞達結構端方,一位則是揮灑自如跌宕遒麗。
陸珩伸出手指,輕輕地在幹透的墨痕上點了點,訝然道:“不知你還有如此精湛的技巧。”
林玨心知他指的是臨摹,略顯得意地挑眉,招搖道:“非也非也,我不過是從前在課上閑來無事,模仿過殿下你的字跡而已,怎樣?可還習得幾味風韻?”
陸珩輕輕地笑了下,配合頷首。
林玨換位思量,自我認知清醒卻頗為遺憾:“可惜殿下你六藝俱全,能從我這裏學的怕是隻有惹是生非奸懶饞滑嘍……”
是嗎?
自然不是。
林玨喜愛荷花,並不自覺將這份喜愛帶進了畫作裏,陰晴煙雨,各式姿態,百畫不厭。
而在她不知道的從年少到年歲漸長,陸珩臨摹了無數幅,隻相較她風流輕盈的筆法,更豐滿厚重,心境不同,畫境自然有了一兩分的參差。
旋折荷花剝蓮子,露為風味月為香。
林玨見他垂眸不語,晃了晃筆杆,連聲喚人:“陸珩?想什麼呢?”
“想你闖下的禍事,”陸珩收回思緒,不鹹不淡提醒,“等不及蓮蓬長熟,便連根拔起,可惜了滿宮滿池的荷花,一株未能幸免。”
林玨蹭了蹭鼻子,顧左右而言他,間歇性裝傻:“誰啊這麼囂張,半點都不懂得愛惜花草…”
陸珩好整以暇地望著她,意思很明顯:還有關於此人更惡劣的行徑沒抖摟出。
林玨登時怨念頗深:“殿下你這番舊事重提,不免傷了小人我守了你一整夜的心呐!”
陸珩搖頭作罷,一身溫柔:“好了,說不得的。”
管事叩門而入時,殿內二人的情形轉換——林玨歪在枕側沉沉入睡,陸珩執筆處理政務。
管事放輕了添碳換茶的動作,臨退下前,恭敬道:“老奴也算是看著林姑娘長大的,姑娘逢人都帶三分笑,飛揚灑脫,還從未見她像昨日那般失魂落魄。”
陸珩走過屏風後,一瞬不瞬地凝望著她,良久探手,碰到了她的烏發,在上麵輕輕地撫摸了一下。
那日跪在殿外,兄長勸慰他:“少年性情,或一時起意,何不試著放下,未嚐不會別有洞天。”
他是怎麼回應兄長的呢?
“吾所重乃吾命。”
我看重她,她便是我的性命,試問誰人會放下自己的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