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晚風庭院落梅初,淡雲來往月疏疏,寢殿內靜得隻剩玉漏計時的響動,屏風截下月色揉碎,父子二人靜坐對弈。
棋局走勢近尾聲,陸則落下白子,溫聲開解:“萬千人生,各有過法,父皇就諒解他吧。”
任憑皇帝如何固執刻板也不得不在心底做出讓步,嘴上尤自多怨言:“景策他少年老成,心性穩重,不傲人以不知,不疑人以不肖,擁有最難得的帝王資質,我以為他永不會受俗世牽絆,終究是令我失望。”
陸則搖頭:“萬事無定數,往往越是看似薄情,越會投入全副身心。”
“身處兩地,一生困於宮牆內,終是無趣,空空辜負了韶華。”
陸則這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皇帝深知多說無益。正值健碩的壯年,放下的這一瞬間,他整個人卻透出遲暮之年的蒼老氣息,無力轉身:“罷了,讓他走吧。”
漠北軍營,武場正中,林玨自屬下手中接過箭筒,係在腰背上。
靶場前隻她一人獨立,晝夜不停歇的西風卷動著單薄的絳色武袍,袍角翻湧變幻如雲。
林玨緊了緊手指,拉滿弓,對準靶心的箭鏃鋒利尖銳,頃刻間殺氣畢現,然麵上始終雲淡風輕,眸色深不見底。
極快極狠的箭射出,精準穿過靶心,有守在營帳外的隨從匆匆來報:“將軍,京中有貴人來訪。”
林玨挑眉,將長弓拋給屬下:“貴人?”
隨從忙道:“已經在等您了。”
“我隻認一位貴人,”林玨卸下見了底的箭筒,大步往回走,不以為意道,“別是吃飽了撐的來灌黃沙的才好,本將軍我可不伺候!”
她隨手掀開帳簾,正背對著的身影甫一入眼,險些站不穩。
帳內點了燈,暖光融融,落在來人的身上,將熟悉的輪廓細致又溫柔地勾勒。林玨隻覺恍惚,她想揉一揉眼睛,又唯恐身處昏睡的夢,便是她自己,也不敢擾了這樣的夢。
隨從不識趣地湊近:“不過是個玉麵書生,將軍何至於這般如狼似虎地盯著他…”
“滾滾滾!”林玨一掌拍在他腦門上,不耐煩地下令,“不想死的就退至十丈外,不得近聽!”
軍令如山,隨從再多疑惑,也忙不迭低著頭退下。
帳內隻剩他二人,久別重逢的二人。
許多不能寐的長夜,陸珩設想過他們再見的場景,會以什麼樣的問候開頭,會先打量她的臉龐還是眼睛,又是否會像上元夜淺淺相擁。
可踏上同一寸疆土,那些築建過的設想皆不複存在。陸珩了解她,永遠記得她,不管是騎馬倚斜橋的英姿颯爽,還是眼前染了風刀霜劍的成熟堅毅,相伴相識,夢裏常見,永遠不需要生疏的客套。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陸珩望向她的雙眸,那雙眼與從前無二致,明亮澄澈,卻總望不到底。陸珩習以為常伸手,去替她解下腰間佩劍。
林玨顧及他的習性,避開他的手,斷然拒絕:“髒,都是塵土,陸珩你別碰。”
書信夢境思緒以外的久違的呼喚,陸珩一顆心沉石落定,會心一笑,他毫不在意,從袖間取出方潔淨的帕子。
林玨瞧著他的動作,笑容燦燦,自覺把臉貼過去。
陸珩承下不言而喻的要求,親自動手,替她細細擦拭著臉頰。
林玨這才覺得真實了些,仰著臉,依舊不敢眨眼,含混不清問道:“你怎麼突然來了,也不提前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