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回來的時候,林玨倚在茶案前,已經將他二人初識至今的全部經曆梳理了一遍。
她向來不是細致周全的人,也算不上耐心十足。可眼下,她沒放過一樁樁,一件件,一幕幕,一幀幀。
原來,她的“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是為他而來。
而陸珩的“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是借著無二致的麵龐得見故人。
她得到的全部不過是隔著另一個人的因果饋贈。
誰是因?誰是果?
林玨參不透。
門扉被推開,來人刻意放輕了力道,可起伏的胸膛和急促的呼吸還是出賣了他潮浪翻湧的心境。
那幅畫被林玨很小心地鋪開在書案上,陸珩看了一眼,刹那間通曉敏蘭稟明的“傷心醉酒,閉門不出”是為何,他心頭刺痛,澀然開口:“媆媆。”
晝短夜長,黑夜總是眨眼的功夫就壓倒性地擠走多餘的光亮,屋裏未點燈,林玨抱膝坐在書案一角,小小一團,明媚的朱櫻外裳也失了顏色。
她仰起臉,水光瀲灩的眸子此刻古井無波,她神色認真,問得也真心實意:
“敢問世子,你口中所喚之人,是誰?是哪個媆媆?”
“你日日透過我這張臉看的,又是誰?”
她沒有歇斯底裏,平靜得甚至可以說漠然,自嘲般地扯出一抹笑,勸人也勸己:
“何苦來哉,作踐了你我,也作踐了畫中的姑娘。”
唯有緊扣在案竹泛白的指節撐起她難以言說的苦楚。
深埋於心的記憶掀開一角,苦苦壓抑卻瘋狂蔓延的思念叫囂著湧出。
那些過往,更像是再無知己的曲高和寡,難得呼應的獨吟,百年後,隨他化成一抔黃土,消散於蒼穹,隻當是對他孑然一身禹禹獨行的慰藉。
可蒙上天眷顧,他找到了林玨,隻是,林林總總,她都不記得了。
若說不自苦,是假的。
常道過眼雲煙,可三十餘載,承的是生死不棄,載的白首不離。
他的釋然來得也快,他想,隻要人在,足矣。
陸珩抬腳,一步一步走近,跪坐在林玨麵前。
他捧起妻子的手,緩緩貼在胸口的位置,聲色溫柔地告訴她:“畫中人,就是你。”
林玨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反應不及:“什,什麼?”
“前世今生,你信嗎?”
清熙十六年。
北境沙場,西風烈烈,戰旗飄揚綿延百裏,十八萬將士背水一戰,盔甲披霜,馬蹄浴血,不逐蠻夷誓不還。
十八萬封遺書埋於胡楊下,一寸山河一寸血。
邙山一戰,重創北羌,奪回三城,保疆土十年無虞,蠻夷不敢來犯。
代價是,十八萬林家軍折損過半,將軍夫婦戰死沙場。
林氏嫡係一支,僅餘六歲孤女。
此一戰,史官尚不忍下筆,字字染淚,寥寥數語,埋葬英魂無數。
林玨披麻戴孝,跪於靈柩前,對往來吊唁的人一一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