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吵鬧突然無聲,謝清晏的世界萬籟俱寂。
宿宜年去了哪,她不知道,宿昭昭的娘大概就是替他殉情的妓子...愧疚感湧上心頭,宿昭昭的苦難是由她與幸世邈造就的——如果宿宜年還在朝,憑他的才幹現在若不定已經入閣,宿昭昭也不會小小年紀流落街頭...
可她沒辦法對年幼的宿昭昭道歉,知道更多殘酷的現實隻會讓她更痛苦。
她也沒有勇氣,背負起別人對她的仇恨。
良久,她白玉般的指擦去宿昭昭臉上的汙垢,輕聲問:“...我可以抱你嗎?”
宿昭昭搖搖頭,年紀小小的她就已經很懂事,指著謝清晏一身白衣,道:“不行,昭昭身上髒。”
話落,謝清晏就已將小小的她抱進懷中,那是極消瘦的身軀,隔著襤褸的破布,隻能摸到分明的骨。
“不髒...以後昭昭身上不會髒了。”
靳渺倒是沒想到,早上來時嬌嬌氣氣的謝清晏,竟然會不顧髒汙抱住一個小乞丐。
“你怕不是看她是個女兒家...”
“姐姐,我看起來像那麼壞的人嗎?”謝清晏回眸一笑,流風回雪,灰蒙蒙的天光下一身白衣的她竟也有幾分神佛渡人的慈悲意味。
或許不是因為她的外表,而是身處泥沼的她拯救了更苦難之人。
“明日我會更早些,換我等姐姐。”她舉起懷中的宿昭昭,轉身要走,又聽身後的靳渺說著什麼不要當拐子拐幼女,謝清晏未轉身,雪白的腕劃破夜色,隔空向後拋出自己的腰牌。
“姐姐不放心,常來我府上看她便是。”
靳渺穩穩地接住,那是一塊純金的出入腰牌,上刻太子府。
同樣的一塊,她在靳微處也見過。
謝清晏的身影越來越遠,靳渺望著她的背影,喃喃道:“這就是那個蠢太子啊...”
蠢到會因為一碗湯藥...為底層百姓難過的太子。
...
宿昭昭待在馬車中,整個人局促極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後直接坐在了地上。
謝清晏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身上哪怕再幹淨,和謝清平相處時也覺得自己身上髒髒的。
“不硬嗎?”她笑著問宿昭昭。
宿昭昭搖搖頭,又聽謝清晏道:“別拘著,別自卑,別妄自菲薄。我既不介意,你就不要給自己找罪受。”
宿昭昭還是搖搖頭,卻埋得更低了些:“你把我放下車吧,我是妓生子...”
宿宜年“死後”,她娘又殉了情,人走茶涼是世間常態,可想而知小小年紀的她在家族中受到多少冷遇...
“所以,才被趕出來的嗎?”
宿昭昭點點頭,聲音比她的頭更低:“所以...停下車,把我放下去吧。”
謝清晏笑了笑,宿昭昭的言行在她看來仿佛透明的一般,這條路她也走過,所以分外熟悉。
對同樣的苦難人,總是會莫名地悲憫些。
“宿昭昭,小小年紀,還沒我膝蓋高,就連被拯救的勇氣都沒有了嗎?”
那雙黑亮黑亮的眼又再次望向了謝清晏,喃喃道:“什麼是拯救...”
“拯救就是...”學問不好的謝清晏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結巴許久才想到一個勉強切合的:“拯救就是...讓你不會因為苦難,而變得麵目全非。”
她這話把簡單的兩個字說得更模糊,宿昭昭更能理解另一句:“拯救不是有衣穿,有飯吃嗎?”
謝清晏搖搖頭,道:“人也給狗飯吃,給狗住所,沒人說自己拯救了狗吧?”
話語間,馬車已經到了太子府,謝清晏一手抱起宿昭昭,一手捂住她的眼。
她本來想告訴宿昭昭說——我是你阿爹的舊友,後來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善意若是加上了原由,便成了善報,而不是慈悲——希望宿昭昭受到這份無緣無故的善意,將來有勇氣傳給更多人。
當宿昭昭睜眼時,已經是在謝清晏的小院。
當年她和宿宜年種的小梅樹,已經和他的女兒一般高。
可惜,宿昭昭是人,宿宜年做的小木棚不能將她罩住,保護他的女兒不受風雨。
“宿昭昭。”謝清晏蹲下身,與她對視。
“以後你不會顛沛流離,但是我很忙,沒有很多時間照顧你...把這棵梅樹當成你的阿爹吧,有話,就對它說。”
宿昭昭不明所以,大概是頭一遭聽陌生人說起自己的阿爹:“我阿爹是梅樹嗎...”
“幽姿不入少年場。你阿爹是個很幹淨的人。”
“希望以後,你能和你阿爹一樣,當個風光霽月的人,別像我一樣做這無用可悲的菟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