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轟隆隆——”火車惡鬼般索命的呼嘯聲在後麵拚命追趕,車身壓在軌道上滾滾而來,口裏還吐著黑色的濃煙。大橋上,兩邊除了護欄,就是陡峭的崖壁,碎石散落一地。我們六七個小孩扔下手裏的爆竹,拔腿就跑。當我回頭時,哥哥姐姐們已然安全下橋,5歲的表弟依舊奔跑著,在鐵軌之上,不偏不倚,而此刻火車頭距離他大概隻有10米。已經來不及責備他的年幼不經事,我轉身大步上前,一把拽下他。跳下軌道的瞬間,火車在我們背後擦身而過。就這樣,我們緊抓著橋上的護欄,火車在我們身後戲謔地咆哮著,直至停下。末了,我牽著弟弟慢慢地向前方移動著,腦袋裏空空如也,隻覺雙腳很沉,很沉。
那年我10歲,從火車輪子底下撿得一條命,以及表弟的。
推開門,死亡的氣息在屋裏滋蔓,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切如初,又仿佛有翻天覆地的變化。我靜靜地縮坐在靈堂,模糊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或悲或哀,欲痛哭流涕卻又欲哭無淚,欲開口說些什麼卻又欲言又止。最愛的親人在聖誕的清晨病逝,離開了這個世界。
那年我14歲,我所眷念,已乘風離去。
“砰!”一聲巨響。遠處那個學生的身體一點一點地下墜,最後重重落地。他的腰折了起來像一把彎弓,他的手直直地伸展開來像一支羽箭!他的臉上是痛苦的表情。他仿佛把自己的靈魂像鳥兒一樣射向了遠方,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就在前一秒,身旁的朋友一把將我拉回,超速並且占道的大巴車從我的臉頰劃過,車身帶過的風割得臉發疼,徑直撞向我旁邊的一個學生。
那年我17歲,若非他,便是我。
從此以後,如同很多人,我一遍一遍地去探尋死亡、生命、存在以及活著的意義,我去了廣州的南越王墓、南京的中山陵、美國的Body World展覽,以及那些存放偉人屍體的地方,甚至我以為,或許到了西藏,我會得到答案。
我很小的時候,曾經認為這個世界是守恒的。或許,存在某種“能量碎片團”,它存在於人的體內,當一個人的生命終止時,它便離開了體內,朝著某個方向飄散到宇宙,散作萬萬千,和其他的碎片結合成了新的能量碎片團。當一個嬰兒降生時,應著天上星體的吸引力,新的能量碎片便附著在新的載體中,伴隨著母親身上的少許能量碎片。或許,由於特殊環境特殊條件,在潛意識或熟睡中,某個能量碎片所擁有的記憶不經意被激發,於是便有了所謂的前世今生的記憶,有了概率很小的一見鍾情,有了雙胞胎之間的心有靈犀。那時對於這個世界的理解相當有限,能量碎片團的感覺還很模糊,沒有框架沒有方向。
漸漸地長大了,我接觸到古希臘哲學家的原子論,看到從柏拉圖到牛頓的經典理論,再到現代量子理論,了解到DNA的遺傳作用,不禁會心一笑。科學,無外乎是用一種神秘解釋另一種神秘,當你畫的圓比別人圓時,你便是王道。然而,這個世界實在太浩渺了,龐大到令人生畏。根本沒有超自然,因為自然原本就不可以得到人類充分的認知。自然,本身即為神秘。
接觸到更多後,我發現人類與能量碎片團的關係則好比A與非A。物質主義是A,靈魂論、意識論、泛靈論等構成了非A,各個教派、各個學派,前前後後都試圖用自己的話自圓其說地解釋“物質”到底是什麼。可是,同一個金魚缸,方正地和曲折地看出去,世界是完全不同的。不同的係統,看問題的規則便是不同,爭來論去劃分得如此清楚又是作何呢?
進藏時,我捧著宗薩蔣揚欽哲仁波切的《正見》與《人間是劇場》饒有興趣地讀著。恍然間,我看到,在佛教裏,原先我所想的能量碎片不斷解構組合,即為諸行無常,一切事物都是不斷變化的,死亡,並不意味著結束,而是變化,遊戲規則也一直在變;而這個變化,為什麼是你不是他,其間便蘊藏著因果。就如我時常以為,人生的遭遇,沒有一件事白費無益。忘記了是哪本刊物的編輯曾經說,每個人都可以是一篇人物稿。是那些過往的感動、迷失、歡喜、怨憤、不甘、咒罵、愚蠢交織在一起,拚湊完整自己的故事。而這些,無異於讓自己成長,而非頹喪。過往無數的你,疊加在一起,形成了現在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