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撫‘摸’著龍佳微暖的麵頰,道:“傻瓜,竟然將報告放在我‘床’上,如果我不回去了呢?豈不是一直都發現不了它?謝謝你,謝謝你最後的調查報告。”
兩行淚,無聲滑落,韓峰擦幹滴在龍佳手背的淚水,道:“你知道的,我不會掩藏自己的感情,總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你瞧,今天的月亮真圓啊,可是,馬上就要下雷雨啦,誰知道呢,天氣永遠都是變幻莫測的。這個案子,也該做個了結了。”
他的目光變得堅毅起來,慢慢道:“我答應你,一定不讓他們好過!”
他攏了攏身上的衣服。他穿了件很奇怪的衣服,就像筆筒一樣的風衣,黑‘色’的絲絨般光滑,從頸部到膝蓋,一共十三顆紐扣,韓峰離開病房時,扣好了最後一顆紐扣,正好將自己的臉完全遮擋在衣領內。一名換‘藥’護士從他身邊經過,竟然打了個冷戰,驚訝地看著這個人。他進來時就像個落魄書生,有氣無力的樣子,而現在這個人,渾身散發出一種寒氣,尤其是那雙眼睛,就像來自地獄的魔鬼。
潘可欣和一些住得較遠的人已經回去了,但聚會仍沒結束,冷鏡寒和老郭閑聊了幾句,送走了老郭,正準備回屋子,突然呆住了。好熟悉的氣息,那來自深寒之處,湧上心頭的一陣戰栗,好像死神降臨一般,冷鏡寒待在‘門’口,他緩緩轉過身來,就看到了韓峰。
冷鏡寒看到韓峰這身裝束,不由又想起了那個冷雨夜。冬季的冷雨,比雪還寒冷,在那地下的舞廳,卻如盛夏般悶熱,瘋狂的音樂和炫目的燈光,仿佛要讓人‘迷’失在這人流之中。那個‘侍’者,將代表座位的號牌‘交’給自己時,號牌背麵有這樣一句詩不像詩、偈語不像偈語的話:“他從黑暗中走來,帶出地獄的‘色’彩;他走進黑暗之中,好似那一陣寒風。”
隨後,他便看見了,那個有一雙大眼睛的大男孩,臉上掛著永遠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雖然做了最堅強的心理準備,冷鏡寒還是大吃一驚,這就是那幕後的主謀?那個犯罪不留痕跡,有如魔術師般詭異的家夥!那深如海的城府,數學家般縝密的思維,多如冷雨的計謀,靈動如藝術般的犯罪技巧,簡單卻不得不令人佩服的心理‘誘’導,難道真的就出自這樣年輕的頭腦?
“我叫韓峰,來自地獄。”他便是這樣介紹自己的。
當他們雙手相握時,冷鏡寒從心底泛起一陣寒意,雖然強忍著沒有動彈,可他的內心,是一直顫抖的。這個大男孩,笑容是那般無邪,看上去是那般瘦弱,可冷鏡寒知道,眼前這個人,隻要他願意,可以輕易地讓舞廳裏的所有人死亡。
這是個永遠抓不住的罪犯。
那冰涼的手,指骨分明,仿佛要將自己帶入地獄。當時,他就是這身衣裳,是的,長而窄的黑‘色’風衣,剛好遮住膝蓋以上的部分,共有十三顆紐扣,完全係上的話,衣領甚至可以將臉遮掩起來,隻‘露’出死神般的眼睛。
突然一道閃電襲來,悶雷滾滾而至,韓峰那無情的臉,在閃電的映襯下更加慘白。冷鏡寒心底咯噔一下,暗道:“他為什麼要穿成這個樣子?難道又回到了以前那個時候?終於還是變回以前那個樣子了麼?他想做什麼?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屋內燈火通明,不住傳來歡聲笑語,韓峰冷冷道:“給我吧。”
冷鏡寒‘摸’了‘摸’口袋,自從東西做好以後,冷鏡寒就一直猜測這是個什麼,可他還是沒能想到。冷鏡寒看著自己手中的東西,遲疑了一下,韓峰重複了一遍:“給我!”
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卻冷酷得讓人無法拒絕。冷鏡寒手一動,將那東西拋給韓峰。韓峰並不伸手,隻略一側身,那東西便順著拋物線落入了他的口袋。韓峰沉著臉,默默地往來的方向走去。
“韓峰!”冷鏡寒聲嘶力竭地吼叫起來,雖然他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但他知道,那是很可怕的,他全力喊道,“你答應過我!不會再殺人了!”
韓峰停下來,滯留片刻,轉過身來,冷冷道:“我是答應過你,可是,我要提醒你一句,別把人的‘性’命,看得那麼高貴。他們,在我眼裏,僅是一種動物,僅此而已,不管什麼人!既然他們從我這裏奪去一些東西,我就會讓他們失去更多!”說完,韓峰轉身而去,風馳電掣地奔跑起來。沒有見到的人,絕對想不到,竟然會是那樣的奔跑速度,風撕起那黑‘色’的衣擺,發出裂帛之聲。韓峰的身影,就像一隻黑‘色’的嗜血蝙蝠,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二天,冷鏡寒去機場送行,在潘可欣登機的前一刹那,冷鏡寒才看清,韓峰給他們的那東西,不就是潘可欣腳下穿的,那高跟鞋的瓦狀鞋跟麼?
回到刑偵處,冷鏡寒越想越不對勁,突然間,他猛地拍案而起,叫道:“不好,那家夥還有事情瞞著我們,他想獨自解決。”
這時,隻有李響和劉定強留在刑偵處裏,兩人聞聲而來,幾乎同時問道:“怎麼啦?冷處?”
冷鏡寒道:“走,去韓峰家看看。關於恒福銀行的案子,一定另有內情!”
一個小竹簍,一堆紙製品的灰燼。“不要放過任何細節,有時就算在垃圾裏,也能發現意想不到的信息。”這話本是韓峰說的,現在冷鏡寒正照著做而已。
李響卻佇立在窗邊,他發現了什麼?窗戶下的蛛網內,李響發現很多報紙的碎片,是誰撕碎了這些報紙,上麵又寫了些什麼?李響拈起一片,上麵是“伯魯克患”,又拈起一片,寫著“老”,還有“馬裏蘭”“羅定市”,但是這些碎片,卻怎麼也拚不到一起。
燒成灰的紙張什麼也看不見,韓峰能從灰燼中辨認字跡,但那需要紙灰保持完整,那需要一雙很穩定的手才能做到。冷鏡寒不能,他隻能從未完全燒毀的紙片上獲取信息。一部分是刑偵處內部專用的打印紙,每一張上麵都有歸檔的編號,現在隻有兩張紙片上還有些許字跡:一張上隻有一個字,是“股”字;另一張則有五個字,加上兩端還可以辨認的兩個殘字,應該是“給東南亞地區造”。劉定強幾乎將頭伸進那竹簍裏,他在看灰燼上殘留的字的痕跡,冷鏡寒讓他這樣做的,因為他知道,這位法醫有著鷹一樣的眼睛。
劉定強辨認了半天,隻能認出前麵一個時間,二〇〇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冷鏡寒凝神道:“你確信是這個時間?”
劉定強仍微微有些氣喘,但肯定道:“沒錯。”
李響轉過身來,喃喃道:“十二月二十六日,我怎麼覺得這時間很熟悉?”
劉定強半肯定道:“是上帝的生日??”
“那是——”冷鏡寒虎軀一震,隨著他一聲喝,劉定強和李響也都馬上醒悟過來,同時感到身體微微發顫。那是一場足以載入人類史的大災難,數千萬人流離失所,數不清的屍體橫陳,它洶湧而來,它無人可擋,它改變了一切。但是冷鏡寒不明白,那場大災難和這起銀行的股權變更案有什麼關係呢?韓峰究竟有沒有在潘可欣的鞋上安裝跟蹤器呢?如果有,他這樣做又是為什麼呢?一想到潘可欣,冷鏡寒雙目一瞪,呆呆地看著那竹簍,他馬上把那場大災難聯係起來了,終於明白了!
那場大災難,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又豈非同樣改變了許多企業的命運呢。冷鏡寒一想明白這件事,心頭又沉重起來,韓峰那家夥,到底還有多少事沒說出來呢?
李響見冷鏡寒愁眉深鎖,忙問道:“怎麼啦?冷處?”
冷鏡寒語重心長道:“我擔心那家夥,會幹出不理智的事來。”
“誰?韓峰嗎?他能做什麼不理智的事情?”劉定強笑笑。
冷鏡寒卻笑不出來,扭頭道:“你不明白的。”
李響道:“難道冷處想說,他很厲害?那個瘦得還剩一把骨頭的小子?”
冷鏡寒正‘色’道:“他的厲害就在於,當你知道他很厲害時,你已經死了!”說到這裏,他不由回想起和韓峰在一起那段日子,雖然隻有短短幾天,卻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韓峰,以及那些追殺他的人,他們都不是人,是魔鬼,來自地獄的魔鬼!冷鏡寒多麼想忘記,可他忘不了。
“啊?”劉定強表現出非常強烈的懷疑。
冷鏡寒‘露’出類似憐憫的神‘色’,看著他,淡淡道:“還記得夏末死的時候,韓峰去抓那條蛇嗎?你非常驚恐地阻止過他。”
劉定強馬上回想起來,道:“是啊,當時真是危險萬分,我現在想起來,還為韓峰捏把冷汗。要是他沒抓牢,被那蛇咬上一口,除非當時就把被咬的地方切掉,否則,恐怕挨不到醫院呢。”
冷鏡寒這時卻搖頭道:“完全不是那樣的。他根本就不怕那蛇。”
劉定強一愣,心道:“難道他事先注‘射’了血清?”
隻聽冷鏡寒繼續道:“因為他的手比蛇快。”
小木屋裏頓時鴉雀無聲,劉定強屏住呼吸,一雙眼睛分外突出,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卡住了脖子。冷鏡寒說的這一切,讓人難以置信。“他的手比蛇快!”這幾個字,在常人聽起來沒什麼,捉蛇的人雖說不多,但也不少,那些人豈非都比蛇快?
可劉定強知道,完全不是這樣。捉蛇的人,通常借助工具,也會繞蛇走,在它背後,趁其不備下手。沒有人會在蛇蓄勢準備攻擊的時候捉蛇,因為他們知道,他們不可能比蛇快,永遠不可能。而作為一名職業軍人,李響更能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他懷疑地看著冷處,與其讓他相信這句話,不如讓他相信世界末日到了,可能‘性’還要大些。
馬六甲市往南,青雲亭,又名觀音亭,是中國式廟宇,據說廟內的雕像、木器都是從中國運來的。觀音閣內,一男子正虔誠膜拜,久久不願離去。一老僧過來,正為佛像上香油,突然目光注意到那名跪著的男子,他高而瘦的身材,一身薄風衣非常打眼,衣領已經將臉完全遮掩起來。可是,真正吸引僧人的,是那雙眼睛。那漆黑的瞳孔,仿佛裝著整個宇宙,那人在這大殿之中,整個大殿仿佛比別的地方涼很多,不,那不是一種涼意,那是一種寒冷,發自心底的寒意。
老僧走過去,用馬來語輕輕說道:“施主……”
那人扭過頭來,老僧竟然抵不住那眼神,手握降魔杵,擱在‘胸’前,才能壓製住那股邪惡的氣勢。那人冷冷問道:“你說什麼?”
老僧夾著降魔杵,雙手合十,改用中文道:“施主,你身上殺氣太重,還望放下屠刀,回頭是岸。”
“哼。”那男子冷笑,站起身來,並不說話,望了觀世音菩薩的眼睛一眼,邁步走出大殿。
老僧順著那男子眼神望去,大驚失‘色’,那觀世音菩薩像,眼睛竟出現了裂紋。老僧隻覺氣血上湧,心頭翻滾,竟然站立不穩,左右搖晃一下。兩名小沙彌趕緊過來,一左一右扶住老僧,同時問道:“師父,你沒事吧?”
老僧將左右小沙彌推開,朝著那男子離去的背影,雙手合十,喃喃念道:“我佛慈悲,大慈大悲,普度眾生。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馬來西亞、吉隆坡的旅行團導遊介紹道:“‘吉隆坡’馬來語的意思是‘泥濘的河口’。一八五七年,華僑來此開采錫礦,後逐步發展為城市。吉隆坡市內風景秀麗,巴生河以東為商業區和住宅區,以西為政fǔ機關區,城市街道整齊,典型的伊斯蘭建築和中國式住宅……”
潘可欣照了幾張相片,對韓峰道:“我想上洗手間,不知道這裏有沒有?”
她左右顧盼,又道:“啊,那裏有標誌,你去不去?”
韓峰搖搖頭,潘可欣把手提挎包‘交’到韓峰手中,道:“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潘可欣剛走。韓峰就‘摸’出一個小儀器,上麵清晰地顯示著一個小紅點,正順著潘可欣走過的路線移動著……
潘可欣沒有去廁所,而是繞過廁所,突然加快速度離去。韓峰微微一笑,也招來一輛出租車,順著儀器的指引,跟隨而去。紅點的移動停止了,韓峰下得車來,眼前那高聳入雲的建築物,便是吉隆坡最高的建築,雙子塔了。
司機用流利的中文道:“我們吉隆坡的雙子塔,高一千四百八十三英尺,八十八層。這兩座高樓於一九九八年完工,也是目前世界上最高的雙子樓。”
韓峰下車,將潘可欣剛替他買的一個‘玉’製扳指當作車費遞給司機,隨後離去,不理會司機在後麵大喊:“喂,這是暖‘玉’的,我不能要這個東西,太貴了!”
韓峰徑直向雙子塔走去,一邊走一邊係上衣領上的紐扣,筆‘挺’的風衣,終於將臉完全遮掩起來。
左塔,正大‘門’有不少旅客和旅遊團體進出,旁邊一道小‘門’,卻厚重而詭秘。這道‘門’,是不對遊人開放的,通往雙塔金融機構的隔離通道,潘可欣沒有發現有人跟蹤,出示卡片,進入電梯,直達八十六層。走過安靜而悠長的走廊,潘可欣推開兩扇鑲金白‘玉’‘門’,如同宮殿般的房間就呈現在眼前。漢白‘玉’的石柱,獵奇的巨大鹿角和熊頭掛在兩邊牆上,正中是一方大如乒乓球桌的鑄銅辦公桌,一張電腦椅背靠在辦公桌前,後麵正對著巨大的落地玻璃,牆外隻有藍天白雲,再看不見別的建築了。
背對著潘可欣的電腦椅發出了聲音,詢問道:“沒有被跟蹤吧?”
潘可欣微笑著,踢掉高跟鞋,柔情似水地答複道:“沒有呢。人家怎麼也是你親自訓練過的,被跟蹤還能不知道。”
電腦椅道:“那他呢?”
潘可欣笑道:“他?韓峰?他身上又沒有錢,讓他在馬來西亞自生自滅好了。”
“嗬嗬,也隻有你能想出這種辦法。”電腦椅背後的人笑了。
潘可欣繞過電腦椅,伏下身去,似乎已躺入電腦椅上的人的懷裏,呢喃道:“為什麼叫我們到這裏來呢?難道你準備在這裏建立——”
電腦椅上的人打斷道:“不,這裏不是我們的基地。我是沒有辦法……”說著,語音一變,恨恨道,“當初殺林政時,沒想到他背後的關係那麼複雜,如果早知道那些情況,我是不會對他下手的。”
潘可欣道:“什麼組織?竟然迫得你也……”
電腦椅背後的人道:“不要提了,以我們目前的實力,是無法與他們抗衡的。不過,這裏的保安公司,是我暗中集聚的,現在我們暫時比較安全。可恨的恒福銀行,我們為計劃準備的幾個轉賬資金程序被鎖死了,怎麼也破譯不了,否則我早就拿到錢,去發展我的王國了。”
雙子塔樓下‘門’口,兩名荷槍實彈的警察攔住韓峰,用馬來語查詢道:“證件。”見韓峰沒反應,左邊的警察又用英語重複了一遍,道:“請出示你的通行證。”
那警察看到這個遮住臉的男人——那個男人的眼睛笑了。突然,他右邊的同伴瞪大了眼睛倒下,他的第一反應,毫不遲疑地握住手中的槍,他的手指剛碰到槍托,就看到了——拳頭,不,那是閃電。隨後,他與他的同伴,以同樣的姿勢倒下。
三十六層,是管理中心的指揮係統,保安的調配和監測都在這裏完成。主管叫卡帕·皮伯特,熟悉的人都管他叫伯特。他走遍世界,學習過各種競技技藝,包括中國散打、美英拳擊、柔道、跆拳道,甚至瑜伽、加侖、泰拳等等。他曾是以武學第一作為自己一生的修為,參加過各種比賽,連續幾次被別人擊敗後,才靜下心來,受石油公司的重金聘請,出任雙子塔金融係統的保安總管。助理是強生,一個美籍黑人,寬臉闊口,虎背熊腰,身高兩米,體重一百一十八公斤,曾取得過重量級拳王的資格。
當大廈內的警報器響起來的時候,強生大步跨過來,吼道:“怎麼回事?誰觸發了警報?”
伯特拍著強生的肩,讓他安靜下來,這管理室裏也隻有他能讓強生安靜下來了。伯特淡淡道:“每個保安的衣服上都配備一個抗震儀,一旦身體受到超常規的攻擊,就會自動記錄下信息。如果超過十名以上的保安受到這樣的攻擊,警報係統將自動啟動。”
一陣“嗚——嗚——”聲中,所有保險櫃自動上鎖,安全通道自動打開,所有金融係統的人員開始有條不紊地撤退。
安全係統管理室中,幾名保安正緊張地盯著他們麵前的顯示屏,大廈中每十步便有一台攝像頭,三百六十度旋轉,每名保安監控五層樓。
屏幕畫麵快速切換著,但所有的保安瞪大了眼睛,隻看到撤退的人,沒有發現可疑分子。
八十六層,那隻手撫‘摸’著潘可欣,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潘可欣蜷縮在一人的‘腿’上,眼裏充滿了驚恐,道:“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
椅上的人說道:“是他來了嗎?”
潘可欣肯定道:“不會的,不可能的!絕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