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兩人最近的一台沙豹真慢慢走近，男孩知道談話的時間已經不多，他伸手抹掉女孩兩腮的淚水：
“但是如果，能有一個機會，你的命運會繼續，那麼無論是哪裏，我也一定會陪你走到底，我相信有你在的地方，總是天堂……”
那機器人已經近到可以看清胸前的白色考漆番號了。
“從今天開始，從現在開始，瑟琳，你的命——”
不到1.5米高的瘦小沙豹停下腳步，突然從揚聲器裏放出輕柔曼妙的女聲：
“根據伊甸聯盟政府《公共危機事務特別行動法》第一章第15條，現依法對你二人實行逮捕，希望配合警方行動，勿做無謂抵抗。”
男孩瞄了機器人一眼，並沒有因為它的出現而打斷自己的話：
“你的命——就是我的命！現在你在這裏麵對的，是尤關兩人命運的時刻，願意為了我們的幸福而戰嗎？”
女孩早已泣不成聲，隻得閉上雙眼，連著點了好幾下頭。
眼看沙豹已經走到跟前，繼續重複著它的公告，向緊挨的兩人伸出一支鐵臂。
刹那之間，刃光閃過。
男孩毫無預兆地掏出匕首紮進機器人左肩的關節處——從理論上說，那幾乎是使用這種武器能傷到的唯一突破口。
但，理論終究是理論。
男孩的匕首雖然搭載了高頻震蕩切口，卻僅僅是刺入了裝甲不到半厘米。
沙豹歪了一下頭，用碩大的紅眼直視著男孩，揚聲器中的女聲也突然變得尖銳犀利：
“遭到武力襲擊，級別：‘微弱’，遵循S104指令，這是最後警告。”
男孩愣了半秒，他沒想到雜誌中所說“防禦能力幾乎為零”的RTS35在此時竟這樣堅不可摧。
已無退路，男孩用盡全身力氣將匕首壓下，高頻切口摩擦著裝甲，發出可怕的嘯叫與一大串火花。
眨眼間，機器人就抓住了他的手腕，沙豹無論是速度力量還是反應都遠遠超過了一般人類，反抗似乎根本就沒有意義。
“遭到武力襲擊，級別：‘微弱’，根據S104指令，依法對你實行製壓方案四。”
話音剛落，沙豹便以一個完美的側肩摔將男孩放倒在地，又用腳踩住他的胳膊，迅速轉過身，死死盯著女孩。
血紅的探測眼幾番旋轉，上下端詳，最後聚焦在她的瞳孔之中，四目交投。
“視網膜比對，品種編號F99FEAC403B，確認3級光化感染，輻射屬性值區間預估：31到115，確率百分之73.2……與描述匹配——”
沙豹象是故意把計算機的運算念出來，以此震懾對手：
“目標，確認。”
它突然伸出單臂，抓住女孩的肩胛骨，將她拉到麵前。
女孩又驚又怕，卻怎麼也使不上勁，嬌弱的身體隻能微微顫抖，不知所措地看著沙豹足有拳頭大的“眼睛。”
足以使人眩暈的劇烈閃光從雙眼中射出，直接照在女孩臉上，她隻覺得腦袋一陣轟鳴，渾身癱軟，跪倒在地，惡心得直想吐，卻吐不出東西。
這回，
反是輪到機器人愣住了。
剛才那可不是一般的閃光，它可以透過視神經直接擾亂生物的腦係統，瞬間使對手陷入輕度昏迷狀態，完全喪失意識，是極有效的非殺傷武器。
長著眼睛，又能在被照過之後不昏迷的生物，至少在地球上是不存在的。
沙豹的人工智能沒有給出答案，遂決定跳過這一步。它象拎小雞似的抓住女孩的手腕，想把她從地上拽起來。
女孩抬起頭，黑色的死皮不知在什麼時候竟爬上了半張臉孔，煞是可怖。
眼前的沙豹瞧了一眼，突然爆發出刺耳的警告：
“偵測到4級光化感染！無法識別輻射源！進入……”
它的話還沒吼完，
撕人心肺的巨響拔地而起，就象是兩股爆裂的台風相撞，連天空似乎都在晃動。
沙豹已經不知去向，隻剩下抓著女孩的右臂和踩著男孩的右腳。
男孩掙開殘破的零件，他完全沒看清剛才發生了什麼，還沒起身就大聲問道：
“怎麼了？瑟琳！你還好麼？！”
沒人回答他，
倒是周圍響起一片沙豹的嘯叫，象是哀號的嘯叫：
“遭到武力襲擊，級別：‘致命’！S104指令——”
“跳開！”
所有沙豹在同時埋頭鑽進草叢，赫然消失。
男孩掙紮著站起，揮臂護住女孩，卻被她伸手輕輕撥開。
“瑟琳，你……”
女孩側過頭，捂著半張臉，聲音雖然柔軟卻明顯比剛才有精神得多：
“藍，偶爾，我也要做次王子……”
“啊？你什麼？”
話音未落，
一隻沙豹便從側麵草叢中跳將過來，距離太近，已然無法躲閃。
女孩動也不動，眼前的空氣卻好象被什麼攪動過了似得，無端蕩起陣陣漣漪。沙豹也懸浮在離地不到2米的半空，進退不得——確切得說，是被“卡”住了。
幾乎是同時，另一台沙豹突然在她背後出現，雙爪高舉，眼看就要落下——
女孩隻是輕輕回頭一瞥，
身後的空氣也莫名的扭曲起來，沙豹被困在其中動彈不得。
女孩展開雙臂，輕觸前後兩台沙豹，大喝一聲：
“趴下！”
男孩剛一匍地，鬼哭似的轟響便在頭上縈繞。
沙豹被看不見的力量轟成碎塊，七零八落地炸向遠方，隻剩下手手腳腳還留在原地。
草叢被壓成詭異的圓型，順著沙豹轟走的方向，還有明顯延伸，就象被花匠仔細修剪過一樣。
女孩幾乎用盡了力氣，晃晃悠悠才勉強站穩。
不遠處，又一隻沙豹現出身形。它顯然是總結了“前輩”的教訓，沒有敢貿然上前，而是保持了大概10米左右的距離。
它抬起左臂，張開細長的手指。
“小心啊！”男孩剛欲起身，卻敢到似有千斤重壓困住自己。
“別動，別怕。”
女孩冷冷的話語，帶著不容質疑的高傲。
一道閃電從沙豹手掌中央射出，直撲女孩麵門，卻在離她不到一米的地方突然停止，象被狂風吹過的紙片，在空中扭曲晃動，即刻消散殆盡。
空氣的波動還沒有結束，呈牆狀向沙豹反推過去，沙豹作出了躲閃動作卻沒有能夠跑掉，被攔腰斬斷，上半身裂成碎片。
這擊剛結束，女孩便感到體力不支，頭暈目眩，如果不是男孩及時扶持，就已經一頭紮在地上了。
不知不覺中，雨已經停了。
兩人迎來了短暫的平靜——沙豹那不算特別強大的人工智能還沒分析清剛才發生的事，暫時不敢再發動攻擊了。
它們是非常狡猾的武裝機器人，據傳從來沒有獵物能夠活著看到它們反動第三輪攻擊。
這個謠傳雖然並不準確，但甚為流行，男孩自然也聽說過。
時不待我，這可能是最好也是最後的機會，他決意乘現在逃跑。
“瑟琳，你還能動嗎？”
懷裏的女孩不停地喘著粗氣，無法作答，隻是輕輕點點頭。
男孩橫下心，不知從哪兒湧起一股力量，抱起女孩就向坡頂跑去。
女孩的身體，似乎比平時還要輕，他一口氣連跑了近百米，卻沒感到費什麼勁。而她也很配合地蜷成團狀，伸出雙臂勾住男孩的脖子：
“好舒服……”
她笑著，有氣無力地抿著嘴道：
“我感到很幸福，真的，藍，從來沒有這麼幸福過……”
男孩自知尚未脫離險境，隻是回以倉促的笑臉，繼續前行。
“藍……就算真的在這裏……倒下，”她依然笑著，卻控製不住腮間的淚水：“我也很知足了，有你陪著的話。”
男孩不語，默默加快了腳步。
潛能，恐怕是人最難琢磨的屬性之一了，沒2分鍾的時間，他竟然已經抱著女孩越過坡頂，又跑下山丘，一路向北。
遙遠的地平線上，出現了點點光亮。
那是州際高速公路的導航標！
“是公路！瑟琳！”男孩興奮地叫道：“我們就要到了！”
他並不知道，在他背後，一雙冷眼已經鎖定了目標。
沙豹站在百米之外的坡頂，緩緩舉起左臂，隨著電腦的指引，仔細校準彈道。
它瞄了很久，如果機器人會流汗，它一定早已汗流夾背。
但它不會，它雖是政府特種作戰工具，卻依然嚴格遵守二十多年前的伊甸禁令：隻擁有5級的自律回路。
之所以如此小心，僅僅是基於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命令：
“不能殺死目標。”
砰！
單發點射，
拖曳著藍色尾暈的彈丸，象一道閃光，瞬間刺穿了男孩跑動中交錯開的兩條大腿，打出兩個細小的血洞。
男孩應聲向前撲倒，懷裏的女孩也一起摔在草叢中。
沙豹趴下上身，四肢著地，以訊雷般的速度從坡頂衝刺過來。
就在女孩掙紮著爬起時，沙豹已經衝到了坡底，它突然彎折後腿，彈跳至半空，它跳得是如此之高，女孩不得不仰頭才能看清。
借著夜幕和烏雲的掩護，沙豹交叉雙臂，象支利箭般撲下。
女孩不假思索，扭曲的空氣瞬間在麵前浮現，她艱難地舉起雙手，做了個“推”的動作，那團空氣便迎著沙豹打去。
沙豹沒有裝備任何推動裝置，無法在空中變線，和扭曲的空氣撞個滿懷，被轟成碎片，七零八落。
不過，它也已經完成了任務。
它的同伴——那隻裝備火焰散射器的沙豹，早早就繞到了兩人前方，一直等著這個時刻：女孩背對自己的時刻。
它舉起電擊器，一秒瞄準一邊悄然逼近。
女孩隻感到腰間一陣酥麻，難以名狀的無力感，壓倒性的襲來，湧上胸口，又衝到耳根，慢慢侵入後腦，最後彌散在眼前。
臉部的肌肉微微抽搐，女孩發出輕聲呻吟，向前仆倒在男孩身邊。
“瑟琳！”
男孩尖叫著，他雙腿都完了，隻能用肘支撐身體，一寸一寸挪動過來。
女孩雖然還有意識，卻已經無法動彈，嘴唇微動，發不出聲音。
沙豹站在遠處，依然不敢靠近，隻是冷冷地看著，這對戀人的生離死別。
他們側身相對，默默無言。
直到確認沒有危險，沙豹才慢慢走到跟前，再次確認之後，昂首向天，一發赤紅色的信號彈帶著刺耳交嘯，直衝雲霄。
男孩捧起女孩纖細的手掌，欲言又止。
女孩的手微微回應著他，兩人十指相扣，緊緊靠住對方。
他攬過她的肩膀，吃力地調整姿勢，把她摟在懷中。
“這次，瑟琳，我唱給你聽吧……”
女孩用盡最後的力氣，點點頭，慢慢合上眼。
“榕樹盛開的夏天，”
男孩輕輕哼唱，聲音漸行漸弱：
“陽光、照耀的午後，”
“那……那稍縱即逝的……生命，”
“頭枕大地，席露……而眠，”
“活在白天……的人，”
“卻……卻做著夜幕的……夢……”
……
[有水滴在臉上，
溫溫的，
柔柔的，
不知是汗，是淚，還是雨。
也許，都有。
思緒漸漸停止，
身體輕飄飄的，
沒有了知覺，
此時應該有悲傷和痛苦，
卻一點都體感不到，
反倒是……
有種奇妙的解脫，
淡淡的，
暖暖的，
說不清楚為什麼，
也不願意去想，
也許，
就現在象這樣，
永遠地在愛人懷中睡去，
就是所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