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吧？]
[在黑暗中不知道過了多久，
嘈雜的人聲，
越來越清晰。
依舊睜不開雙眼，
意識卻恢複了些許。]
……
“他沒救了。”
[這是……一個女子的聲音，有些嘶啞，卻掩蓋不出年輕的本色。]
“哦？怎麼回事？”
[本能的厭惡，中年男人的聲線，低沉、灰暗、頹廢又有些不可一世。]
“子彈打中了動脈，我們來得太晚了……”
“有感染跡象嗎？他？”
“有，一級的光化感染，沒有擴散。”
“看不出來，年紀小小就做過這種事了，現在的少女真是不自愛啊……”
“呃……怎麼說好呢，博士，我個人認為，以三級光化感染的身體，恐怕無法完成你說的‘這種事’哦。”
“恩！的確是個好問題，我會考慮在以後加入這個試驗項目。”
“……任務完成了，可以帶她走了嗎？我討厭這裏的…怎麼說好呢…天氣。”
“等一下……艾希，今天是幾號？”
“5號。怎麼了？”
“5號……AW27年5月5號，淩晨2時15分，記住這個時刻，艾希，再過10年，也許20年，人類學教科書上將會記載這個偉大的時刻，記載我們在這個時刻所做的事跡。”
“您是指，我們所做的‘罪惡’？”
“哦？罪惡？艾希……你覺得這是罪惡？”
“不，不是……怎麼說好呢，博士，我隻是覺得，我們，我們也許可以換種方式？”
“比如？”
“比如？比如這個少年，他本來就是無辜的，也沒有被直接輻射到，毫無試驗價值，我們完全可以……”
“艾希！”
“……是？博士？”
“你有負罪感嗎？”
“我……”
“艾希，你聽好，如果你現在有負罪感的話，是件好事。因為如果你現在有負罪感，幫你洗了腦之後，寫一份新的簡曆，以你的資質可以找到非常非常優越的工作，或者直接回學校去考博士，我完全可以幫你的忙，讓你成為學術界10年內關注的焦點……都無所謂，對我來說，實在是輕而易舉。”
“……”
“但是，艾希，如果你等到項目啟動之後，才慢慢的，因為我們的所作所為，有了‘負罪感’，那麼到那個時候……我就不得不殺了你滅口。”
“……”
“你聽明白了？艾希？”
“……是的，博士，我完全明白。”
“我再問一遍，你有負罪感嗎？”
“……沒有，博士，完全沒有。”
“很好，我們走吧。唉……又下雨了，我也開始討厭這裏的天氣了。”
[濕潤的感覺，
從額頭流到腮間，
身體被輕輕托起，
動作很溫柔，
甚至可以說是感覺不到，
就好象是……
飄在空中？
是在飄！
但卻不是在空中！
這種液體，
這種觸感！
不是雨！
切膚及骨的壓力，
撕心裂肺的悲苦，
支離破碎的回憶，
從四麵八方，
向心間湧來，
睜不開眼，
什麼也看不見，
什麼也聽不見，
但確實能感覺到，
有什麼東西在摸索自己的身體，
或者說……
自己的身體，正裝在什麼東西裏麵。
粘稠、濕滑，
遊到脖根，
沒過頭頂，
打開嘴唇，
充滿口腔，
又灌入身體最深處，
無力抵抗，
呼吸也越來越困難，
越來越困難，
越來越困難……]
突然醒來，
她猛地睜開雙眼，
左藍右紅，
美麗的異色瞳孔，流露出惶恐與忐忑，
四下張望，
發現一片粉紅。
確切的說，是身體完全被粉紅色的液體所包圍，不時有些氣泡，由下而上，慢慢浮起。
不安，強烈的不安，
為什麼會如此不安？
[這是哪裏？]
還有，比這更重要的問題：
[我是誰？]
她似乎忘卻了一切，盲目地向前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卻被看不見的屏障所阻擋。
順著屏障摸索，她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被困在一個狹小的圓柱型空間中。
她象條困在缸裏的小魚，上下翻騰，試圖找到囚籠的突破口。
她越發焦急，動作也越來越狂亂，
竟一頭撞在障壁之上，眼前發黑，差點沒昏厥過去。
“喵嗚！！”
劇痛讓她突然清醒過來，捂著額頭上的淤青，她憤憤地怨了一聲：
“真是個好兆頭……”
她放開手，一陣清涼的感覺襲過傷處，粉紅色液體象是有生命似的，分泌出有止疼功效的藥劑，立竿見影。
潛藏在液體中的納米機器人迅速聚攏在傷口附近，它們鑽進細嫩的皮膚，很快就將淤血除盡。
“咚咚！”
什麼東西從外麵敲打著障壁，發出沉悶的響聲——
那是一位穿著白色外套的中年女人，體型已經微微發福，在她還算端莊的臉上，歲月的無情已經開始慢慢展現威力。
“蘇爾，”中年女人柔聲喚道：“你還好嗎？”
隔著玻璃外壁和粘稠的溶液，聲音顯得不是特別清楚。
容器裏的生物張開嘴，卻發不出聲，她的喉嚨和氣管早已被溶液塞滿。
她在狹小的圓柱型容器裏麻利地轉身，埋頭尋找著什麼東西。
這並不費事，
她調整身位，把剛剛找到的線壯物體擺放在胸前，理順拉直，抓住尖端的鋼針，插入左胸側上方的微小孔洞中，深深嵌入體內。
係統連接完成，檢測到非正常關機，請確認是否需要重新啟動？
……確認，不進行重新啟動，掃描使用者客戶端。
……掃描完成，確認為軍用IX93型外接式被動大腦芯片，通過連接申請。請輸入用戶名。
……用戶名確認，正在進行DNA鑒定——鑒定完成，用戶獲準進入主機及數據庫。
歡迎回來，蘇爾，您的編號是CATS730001，現在是莫斯科時間AW41年2月2日下午13時35分，您的心跳速率指數93，體溫指數36.25，ATH指數175，身體狀態指數1.45，是否要進行體液平衡休整？
……確認，不進行任何額外操作。
請按要求回饋以下安全性問題，1，您今天早飯吃的是什麼……
“喂！蘇爾！”中年女人又敲了一次外壁：“你還好吧？怎麼這麼慢？”
她跳過了所有繁瑣的問題，簡單的回話通過電腦轉化成數據，再由容器外麵的電子合成器轉化成生硬的女聲：
“艾希，我竟然夢見你了。”
“真的假的？”中年女人愣了一下，笑著回道：“你夢見我什麼了？”
她也猶豫了一會，過了好幾秒才做出答複：
“艾希……你聽說過‘瑟琳’和‘藍’這兩個名字嗎？”
“瑟琳？藍？……沒有，沒有聽過。”
“喵，算了，怎麼能指望你會認識我夢裏的人？話說回來，真是個溫情的夢，我感動的想哭，怎麼辦？會不會破壞溶液平衡？”
“蘇爾，依我看你是偶像劇看太多了。”
“對啊，你不說我還真忘了，14點整有《你愛我我愛你》大結局重播，我和梅怕是又要錯過了。”
“嘿！怎麼說你們好呢？我不是告戒過你們少看肥皂劇的嗎？快餐文化會降低智商的！”
“但是艾希，如果全校的女生都在談論某個話題，而我們對這個話題一竅不通，不會顯得很奇怪麼？”
“的確……”中年女人點點頭：“這樣就違反試驗初衷了……”
“艾希……我要說句實話。”
“說啊。”
“你要我們象普通女孩子那樣去生活，卻又要時常翹課，去訓練去做很多……普通女孩子一輩子也不會做的事……這很矛盾。我想，這本身就對試驗結果有影響。”
“所以？”中年女人笑道：“你想？”
“恕我直言，艾希，為什麼不能把所有女孩分成兩組，一組專門從事CATS的工作，另一組……就象普通人那樣，該幹什麼幹什麼，暗中進行觀測和研究。”
“‘行為模式交叉對比試驗’？”
“喵！對！就是這名字，我記得哪個科普雜誌介紹過，南內斯特進行藥物試驗時就是用的這個什麼‘行為模式交叉對比’。”
“你的想法很好啊？蘇爾。不過與其照你說的這麼麻煩，為什麼我們不直接點，把所有女孩兒都安排進第二組呢？這樣離試驗的最終目標還更接近。”
“是啊！為什麼不呢？艾希？”
中年女人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把臉貼近容器壁，露出狡猾的壞笑：
“小姑娘……怎麼說好呢？你的想法很有建設性，如果我們是公益組織的話，一定會請你做策劃……可惜，”她聳聳肩：“你不是策劃，我們，也不是公益組織。”
“是啊是啊，不隻不是公益組織，還是丫專門破壞公益的組織！”
“怎麼？蘇爾？你厭了？還是梅？”
“我？我不過是個工業製成品而已……我可不奢望有一天能過上平凡的日子，上學，考試，畢業，找個人愛，然後壽終正寢。”
“嗬，”艾希摸摸容器外壁道：“會有那一天的，蘇爾，試驗不會永遠停留在現在這個階段，等到了需要你懷孕生子的時候，你不會又有什麼問題吧？”
“喵的，樂意至極。”
一陣猛顫，
整個空間都跟著搖晃起來。
艾希腳跟不穩，隻有順手抓住容器旁邊的管子保持平衡。
奇怪的轟鳴從外麵壓入，連容器內的生物也感到了震動。
“艾希博士，”房間頂部的擴音器傳來疲憊的男聲：“飛船已經切入露西皮卡軌道，預計還需滑行25分鍾脫離聯合帝國防空圈，不出意外，我們將於13時05分抵達巴卡.林特基地。”
艾希點點頭——反正對於飛行，她也插不上話。
舷窗外，一片白色印入視野，
它眩目耀眼，卻又帶著難以名狀的悲涼。
容器裏的生物趴在內壁上，將那對顏色迥異的眼睛瞪大，觀察著窗外的白色世界。
“這就是露西皮卡？”
電子合成的女聲雖然無法表達任何感情，但旁人還是在話中聽出了她由衷的驚歎：
“多麼漂亮的星球啊，實在太美了，比傳聞中還要美上一千倍。”
“恩，”艾希盯著露西皮卡越來越清晰的輪廓，點頭應道：“世界七大奇景之一的露西皮卡，親眼所見，的確名不虛傳。蘇爾，馬上你們就有機會踏上這片傳說之地了。”
“是去觀光嗎？”
“拜托，蘇爾，別鬧了。”
“我隻是覺得……連這樣美麗的地方，人都不願意去嗬護。”容器裏的生物突然大發感慨：“為了不值一提的正義，在她的身上廝殺，玷汙她的純潔與美。‘有人的地方，總有罪惡’，這句肥皂劇裏的對白，真是一點都沒有說錯。”
艾希麵露憐色，卻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詞句，一時語塞。
她略作思考，又走到容器跟前，伏下身，與對方隔著一層玻璃麵麵相覷。
“蘇爾，‘有人的地方，總有罪惡。’這對白沒錯，但是，我們與你不同——”
她的笑中帶著不易察覺的苦澀：
“我們都是第一次做人，難免犯錯。”
序：夢中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