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會,先是年輕夥伴耳朵聰銳,聽著大路上有了馬蹄聲,後來那一個也聽著了。兩人知道一定是魔鬼送信騎馬過路,兩人恐怕這騎馬信差帶得有狗,嗅得出生人氣味,故趕忙爬上山去,胡胡亂亂借著一點點影子,爬了許久。不過一會兒,馬蹄聲果然臨近山下了,嘚嘚嘚嘚踏著不整齊的青石山路,馬蹄鐵打擊著石頭放出火花,馬嘴噴著大氣,上麵伏著一個黑色影子,很迅速的跑過去了。
兩人從山半走回路上時,羅易扭壞了一隻腳。
但兩人知道非早一點通過XX最後一段危險不可,幾幾乎還是跑著走去。
到了危險關隘附近時,聽到村雞第二次叫唱,聲音在水麵浮著。
兩人本應向河下走去,把槍埋到岸邊葦林裏,人向河水中浮去,順流而下,通過了浮橋,不過半裏就無事了。但羅易已經把腳扭傷,浮水能力全已失去了。若不向水中浮去,則兩人應從山頭爬過去。這山頭道路既極陌生,且山後全是峭壁,一跌下去生命即毫無希望可言,即或不跌下去,若已為山頭哨棚所發現,走脫的機會也就很少。但兩條路必得選取一條的。
年長的明白難關近了,有點憤怒似的同他的夥伴說:
“平平,這是鬼做的,我也應當爛到這裏,讓下一次你來摸我的領子了。我這隻腳實在不大好,到水中去已不濟事,咱們倆各走一邊好不好?你把槍交給我,你從水裏去,我慢慢的從山路摸去。”
“這怎麼好?腳既然壞了,應當同你在一起,我們即刻上山吧。要爛也爛在一堆!”
那一個忽然生氣似的罵著:
“你有權利死嗎?你這小鬼。我們能兩人爛在一堆嗎?聽我的命令,把槍給我,不許再遲延一刻,知道了嗎?”
年輕人不作聲,羅易就又說了一遍,年輕人方低聲的說:
“知道了。”
年輕人一麵解除帶子,一麵便想:“一隻腳怎麼能從那山上爬過去?”故雖答應了,還是遲疑不決。羅易明白他的同伴的意思,知道這小孩子同自己共事經過危險已有若幹次,兩人十分合手,現在從山路走的危險,小孩子意思決不願意讓他老朋友一個人走,但事實上又非如此處置不可,故把聲音柔和了許多安慰到這孩子。
“平平同誌,你放心從水中下去,不要擔心,我有兩枝槍,可以討回他幾隻狗命,你冒一點險從這條路走去好了。你的路也很危險,到了浮橋邊時,若水底已有了鐵網,還得從浮橋上過去,多艱難的一件事!我打這兒上去,我摸得到路的。我到了那邊可以把這枝槍交還你,一定交還給你。我們等一會兒到那邊見,等一會兒。”
說的同聽的皆明白,等一會兒見原是一句虛空毫無憑據的話。
這人一麵說一麵就去解除他年輕同伴的槍支,子彈盒皮帶,一解了下來又好好的掛在自己身上,把手拍拍他小朋友的肩膊,說了兩句笑話,並且要親眼看他同伴跳下水後自己才走路。年輕人被這又專橫又親切的老伴,用黨的嚴格紀律同友誼上那分誠實,逼迫到他溜下高堤,向水中走去,不好再說什麼話語。
河水冷冷的流著。
年輕人默默的遊到河中心時,同那個站在岸旁的老伴打了一個知會,摹仿水鳥叫了一聲,即刻就有一枚石頭從岸上拋來落在身旁附近水中。兩人算是有了交代,於是分手各自上路了。
年輕人小小心心向下遊浮去,心中總不忘記他的同伴。快到浮橋時,遠遠的看到浮橋兩端皆有燎火熊熊的燃著,火光倒映在水上。浮橋為魔鬼方麵把一些小柴船魚船用粗鐵絲縛而成橋,兩端皆有守護的人,橋上麵也一定安置得有巡行步哨。他隻把頭麵一部分露出水上,順了水流漂遊下去,剛近到橋時,擔心到水麵萬一有了鐵絲網應當如何過去,正計劃著這件事,隻聽到嶺上有一聲槍響,接著又是一聲,從槍聲中他知道這是對方的步槍。槍響後還不曾聽到朋友盒子槍的回聲。但極顯然的,朋友已被人家發現了,正在把他當作靶子用槍打著了。他這時從兩岸火光微明裏,明白自己已流到了離橋不過兩丈左右了,隻好鑽入水底,過了浮橋才再露出頭麵。幸好河中並不如所傳聞有什麼阻攔,過了浮橋三丈以外,這年輕人把頭露出換氣時,耳邊已聽盒子槍剝剝剝剝的響了七下,另一種槍便停頓了。但幾乎是即刻的又聽到了別的步槍聲音,於是盒子槍又回敬了四下。
後來又聽到步槍零零碎碎的響三下,隔了許久才又聽到盒子槍響了一下。且聽到浮撟旁燎火堆處有呼哨聲音,浮橋麵上有小電筒的光在水麵閃爍著。年輕人重新把頭沉到水中去,極力向下遊泅去。
第二次露出頭麵時,一切槍聲都沒有了。
年輕人身下是活活的沉默流著的一江河水,四圍隻是黑暗;無邊際的黑暗,黑暗占領了整個空間,且似乎隨了水的寒冷在浸入年輕人的身體。他知道再下去一裏,就可以望到他們自己的火燎了。
他用力泅著。向將近身邊的光明與熱奮力泅去。
…………
“口號!”
“十——九,用包頭纏腳。”
“一個嗎?怎麼一個?”
“問你祖宗去怎麼隻來一個。”
“丟了嗎?”
沒有回答,隻聽到年輕人就岸時手腳拍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