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劫殺(3 / 3)

“不錯,小臣此次朝貢,有心繼承父業,接著替皇上保守天朝邊陲地界,忠順朝廷。”努爾哈赤心裏一陣酸楚,爺爺、阿瑪的沉冤怕是難以昭雪了。

萬曆皇帝命太監將虎皮鋪在腳下,懷裏擁著黑貂皮,微笑道:“子承父業,也是常理。難得你對朝廷一片忠心,朕準你。你路上也辛苦了,朕賜你禦酒五壇,宮膳十碗,回館舍歇息吧!”

努爾哈赤出了宮門,咫尺天顏,本想大明皇帝該是何等的睿智神武,不料卻是一個尚未成年的孩子,卻要向他叩頭下跪,心裏隱隱覺得上天不公,正自思想,張一化迎上來,本要詢問,見他麵色如常,便忍住了。二人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努爾哈赤回望宮闕,說道:“赫圖阿拉太狹小了,不然我們多養牛羊,多獵些獸皮,多換些銀子,仿著這宮闕的樣子,也建一個小紫禁城。”

張一化一驚,急聲道:“京城是天下的重地,廠衛橫行,若給他們偵知,可是死罪。千萬說話小心,以免壞了大事。”回頭看看四周無人,放心下來,接著說道:“你有此心,取而代之,足見氣魄。這紫禁城可不是一般的所在,從它的名稱也可領略一二。”

“紫禁城還有什麼深意?”

“深意倒也不難領會,不過法天取象而已。紫微星垣,高居中天,永恒不移,中星環繞,名為紫宮,乃是天帝的居所,皇帝自稱天地之子,便以紫宮來象征其居所,皇帝的居所本屬禁地,戒備森嚴,故稱紫禁城。它處在皇城、內外城的層層拱衛之中,周圍建有天、地、日、月四壇,有房屋九千九百九十九間,宮殿莊嚴瑰麗,禦苑精巧秀美,窮天下財物,曆經數代的擴建修繕,才有今天的規模。千萬兩銀子堆起來座座宮闕,僅供皇帝一人居住,實在奢侈之極。”

努爾哈赤望著午門上飛翹的五座個樓閣,說道:“即是人間帝王所居,他人若做了帝王,自然可以造個新的來住,這事恐怕也不能一味地愛惜民力。”

張一化聽他說得斬釘截鐵,附和道:“你誌向遠大,決不是久居人下之輩。隻是北京數代都城,地形之固、關隘之險、人才之聚、經濟之富,陪都金陵以外,非他處可比,若能得了天下,還是定都此城最善。”

二人回到館驛,靜等聖旨敕書。努爾哈赤每日與張一化在京城四下遊玩,查看帝京風物民情,中土商賈往來、物產豐沛,張一化又講了北京曆代的興衰,努爾哈赤邊聽邊看,大覺震動。萬曆皇帝倒也沒有食言,三天過後,努爾哈赤接到了聖旨,隨即啟程回赫圖阿拉。原道返回,輕車熟路,加上努爾哈赤歸心似箭,一行人走得極快,不幾天出山海關到了錦州地界,轉入一段山間小路。此山名醫巫閭山,滿語的意思為翠綠之山,山嶺重疊,回環掩抱,竟有六重之多,山路崎嶇難行,好在沒了來時的貢物,隻人匹馬,走來容易得多。山上古木蒼蒼,鳥鳴啾啾,關內春事已盡,此處地勢高峻,兀自百花盛開,各種花香隨風飄來,努爾哈赤等人趕路走得一身熱汗,精神為之一爽,勞乏也減輕了許多。張一化畢竟是熟讀經史的飽學之士,見山間碑碣、摩崖題刻隨處可見,隨手摩挲。轉過一個山坳,道路更為狹窄,眾人小心牽馬緩行,忽聽前麵傳來哐哐的伐木之聲,就見幾個大漢揮著巨斧在路旁伐著一棵大鬆樹,那鬆樹拔地而起,勢可參天,剛剛吐綠的丫杈虯曲盤旋,遮擋了山路上方的天空,張一化想起《莊子》書中那棵大椿,暗自嗟歎,替那巨樹惋惜,不知曆經多少歲月才長得如此高大。幾個大漢對努爾哈赤等人恍若不見,揮斧猛砍,那鬆樹已給伐得過半,那些大漢肩抗手推,隻聽嘎吱吱的聲音剛過,那巨樹緩緩倒下,隨著轟隆一聲巨響,終於倒落地上,霎時枝條、石塊四處飛濺,那巨樹橫在山路之上,堵得嚴嚴實實。饒是努爾哈赤等人早有防備,緊緊扣住韁繩,那些坐騎也驚得昂頭嘶叫。為首那大漢喊道:“想過去的快過來幫忙搬開,不然耽誤了你們回赫圖阿拉,咱心裏也是不忍的。”

努爾哈赤聽了,頓生疑竇,暗想:我們建州女真在關外並不罕見,居處又極分散,這些人怎麼知道我們要回赫圖阿拉?回身與張一化對視一眼,見他也正朝自己看來,便要暗令侍衛們小心戒備,卻見一頂小轎如飛而來,到了巨樹跟前停下,轎中出來一個高大的中年漢子,雖是一身的儒服,手中搖著一把烏木折扇,但卻凜凜生威。伐樹的幾個大漢見了,急忙上前躬身施禮,神色極是敬畏。這幾個樵夫難道是儒服漢子的家奴?努爾哈赤正覺詫異,儒服漢子冷笑道:“努爾哈赤,皇上賜的禦酒、宮膳好吃麼?”

努爾哈赤見他言詞之中有一股懾人的氣魄,驚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知道我進京了?”

“朝中閣老王錫爵大人早有書信寄來,京中的事情有什麼能逃過我阿瑪的耳目?”儒服漢子麵皮上堆著笑容,嘲諷道:“你真好記性!才數十天的工夫竟忘了我是誰?想是以為受了皇封,便有些自覺了不起了,哼!一個小小的建州衛都督僉事,在我看來比眼前的一隻蚊子大不了多少!還想著與我們作對麼?廣寧城的總兵府等著你再去闖呢!可惜再也不會有人發善心放你逃了。”

努爾哈赤登時想起此人就是遼東總兵李成梁的大公子李如鬆,錦州地界離廣寧不遠,也是遼東總兵的轄區,方才那幾個大漢,偏偏將巨樹砍倒攔住去路,可知他們蓄謀已久,早已布好了陷阱。想到無辜死去的爺爺、阿瑪,悲憤不已,恨恨說道:“你們父子在關外橫行多年,無惡不作,遼東百姓恨不得吃你們的肉,喝你們的血,但凡有一點兒天良的,哪個願意替你們賣命?”

李如鬆厲聲道:“哼,梨花那個賤婦,若不是阿瑪寵著她,我早一刀將她砍了,少了後患,也不用今天這樣大費周折。努爾哈赤,你躲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你的死期到了,看今天可還有哪個賤婦來救你!”

“你們把梨花夫人怎樣了?”努爾哈赤一驚。

“哈哈哈哈……”李如鬆仰頭狂笑,“那樣一個千人騎萬人跨的娼婦,你還心疼麼?若不是我阿瑪老糊塗了,喜歡她的顏色,花了大把的銀子給她贖身,我怎容這等低賤的人玷汙家聲?如今好了,她放你逃了,阿瑪醒來大怒,責打了她,沒想到她竟受不得半點兒委屈,一根白綾吊死了。除去了我的眼中釘,本該謝你,可你我勢同水火,斷難相容,再說梨花也不會放過你,怕是要向你討命呢!”一揮掌中的折扇,喝道:“給我拿下!”

那幾個大漢早已在樹叢中、山石後取出了暗藏的兵器,聞聲一起向努爾哈赤圍上來,十個隨行的侍衛不等努爾哈赤下令,也拔出腰刀,與他們混戰成一團。張一化怕努爾哈赤一心想著報仇,拚命廝殺,快步上前低聲道:“此地離廣寧不遠,他們又早有準備,不知帶了多少人手,若拖延太久,勢必危急,走為上計,不可戀戰。”

努爾哈赤隨即醒悟,呼哨一聲,飛身上馬。李如鬆見他要跑,身形縱起,躍過樹身,一揚手中折扇,劈麵拍下。努爾哈赤急用劍擋,哪知李如鬆見他招式已老,驀的一翻手腕,向他左肩掃來。李如鬆武功高出努爾哈赤許多,瞬間變招,努爾哈赤猜想不出,躲閃已是不及,扇柄掃到肩胛之上,雖有箭囊略減輕了力道,努爾哈赤依然覺得痛入骨髓。李如鬆一擊得手,身形下墜之際,收腹擰腰,一腳踢在他的馬背上,那馬負痛,一聲哀鳴,騰空而起,堪堪躍過樹障,不想李如鬆暗中用上了上乘的內功,一腳之力似有千鈞,早將馬的脊骨震裂,那馬竟從空中直摔下來,眼看就要墜在樹幹之上,那樹丫杈甚多,猶如聳立的長槍利劍,若給它碰到,非死即傷。努爾哈赤忙扔了韁繩,雙腳甩離了馬鐙,雙手在馬背上一按,往旁邊躍下,立足未穩,李如鬆的折扇又已點到,閃身躲避,不想踩到一粒石塊,腳下一滑,仰身摔倒,就地滾翻,躲過了李如鬆致命一擊。那邊的張一化等人惡鬥也酣,張一化一介書生,本不懂什麼武功,左躲右避饒是侍衛們前後掩護,也幾處掛彩,神情極為狼狽。那幾個大漢都是挑選的頂尖高手,擒下幾個功夫平常的侍衛自然不難,無奈侍衛們招招舍命相拚,心中頓生忌憚,絲毫討不到半點兒便宜,隻是時候一長,侍衛們拚命打法極為耗損體力,漸漸刀法遲緩雜亂,防身尚可,卻已無力進攻,大漢們招式一緊,立時險象環生。努爾哈赤大急,想要取下弓箭相助,李如鬆知道女真人的弓箭極為犀利,既已搶得先機,豈肯給他半點兒喘息的機會,一招一式,好似長江大河,連綿不絕,努爾哈赤忙於招架,自顧不暇,抽手不出,眼看侍衛們紛紛中刀,血染衣袍。正在危急,不遠的山坡上有人高聲問道:“下麵可是罕子哥哥麼?”樹叢之中,出來五個手持鋼叉、身背弓箭的大漢,沿著山坡飛奔而來。努爾哈赤見了,大喜道:“兄弟,快來助我!”張一化和侍衛們見有援軍到了,頓時精神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