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英見他魯莽,提醒道:“五弟,若這樣殺了他倆,三叔有什麼陰謀就無從知曉了。”
“殺了他們,你三叔更是不會回頭醒悟了。”努爾哈赤一臉茫然,心下似是極為酸楚,本來以為舒爾哈齊不會如此不顧手足之情,心裏不願坐實,如今證據俱在,再難躲避了。他緩緩站起身來,說道:“我要親自審問,看著兩個賊子如何答話?”
努爾哈赤帶著三個兒子進了關押阿爾通阿的屋子,阿爾通阿已被五花大綁地捆在木樁上,他見努爾哈赤等人進來,鼻子冷哼一聲,閉目不語。努爾哈赤坐下道:“我隻問你一句話,那天在槐林中是不是你?”
阿爾通阿睜開眼睛,咬牙切齒道:“可惜我的箭法不精,不能替阿瑪出了這口惡氣。”
“我與你父親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你為什麼這樣恨我?”
阿爾通阿譏諷道:“你們還是兄弟,我怎麼沒看出來?你若把我阿瑪當作兄弟,怎麼會奪了他的兵權?可憐他每日長籲短歎,借酒澆愁,你不心疼,我們做兒子的還心疼呢!”他傷心之極,滿臉流淚。
“我自信對得起你阿瑪,沒有虧待他。”
“沒有虧待?他還不如你那幾個異性兄弟呢!烏碣岩大戰,我阿瑪隻帶五百人馬,你卻逼著他與布占泰廝殺,我的兩個妹妹都嫁給了布占泰,怎麼動得了手?那不是要他親手殺了兩個女兒麼?你怎麼竟狠得下這樣的心腸?回到佛阿拉,你借口畏敵不前,不再派阿瑪領兵,趁機剝奪了他的兵權。其實哪裏是什麼畏敵不前,你是害怕我阿瑪與烏拉聯手,你如此猜忌他,哪裏什麼兄弟之情?”
努爾哈赤沉下臉說:“我與你阿瑪怎樣還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有什麼話該由你阿瑪來對我說。我倆之間,仇也罷恨也罷,並沒有什麼爭鬥,你卻動手來刺殺我,存心犯上,罪不可恕!”
“既然仇怨深不可解,不先發製人,還要束手待斃嗎?當真可笑!”
褚英上前罵道:“你這膽大的奴才,父輩就是有什麼恩怨,你也不該起下這樣豬狗不如的心腸!”
“哥哥,若是換成了你,該怎樣做?以你的心胸早就當場拚命了,還要等到今日麼!”
“你講的是什麼屁話!換了我又怎樣,還是老老實實做本份的事,不該有什麼非份之想。三叔總想著與我阿瑪分庭抗禮,那不是癡人妄想麼!我阿瑪是兄長,自然該敬重,又是敕封的建州都督、龍虎將軍,這豈是任由什麼人來做的?若不是我阿瑪,你們三房怎能有這樣的榮華富貴?你們不知飲水思源,盡忠報效,也就罷了。卻貪心都督權位,謀害尊長,留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小人何用!”
代善也說道:“上次三叔與龍敦勾結,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其實八弟皇太極早已稟了阿瑪。阿瑪隱忍不發,隻殺了龍敦一人,難道不是顧念兄弟之情?到了今日,你還嘴硬,反咬一口,這般喪心病狂,我容不得你!”拔刀欲砍。
努爾哈赤阻攔道:“不必心急,聽他還有什麼話說。”
莽古爾泰早已按耐不住,劈麵一掌,喝道:“好小子,原來真的是你下得毒手!咱們自幼一起長大,平日裏哥哥弟弟地叫得親熱,如今卻膽大包天來害我阿瑪!我沒有你這樣的兄弟!”
阿爾通阿平日與莽古爾泰交情最密,二人自幼一起玩耍,吃酒玩樂,想到以前快活的光景,低頭傷感道:“我恨大伯父,但心裏一直將你看作兄弟,不想因此而傷及咱們多年相交相知的情誼。我既然走出了這一步,也不後悔。我死後,你若能有時能想起我來,不以為我對不住兄弟,就不枉咱們交往一場了。”說完,低聲悲泣,淚水漣漣。莽古爾泰也覺辛酸,悒悒不樂地退到一旁。
努爾哈赤上前說道:“本來做兒女的要替父母分憂,也是份內之事,隻是你做過了頭,沒有了是非善惡之分。我再問你,是不是你阿瑪讓你刺殺我的?你給我句明白話兒!”說到後麵的話,他想起早死的額娘,想到兄弟三人被迫離家,心裏一酸,聲音顫抖起來。
阿爾通阿冷笑道:“你是不是要對我阿瑪下手了?你要真有此心,也用不著審問了。反正你手下兵馬極多,小小一個黑扯木還能攻不破麼?你想殺他,本來不需找什麼借口,何必要知道他與此事有沒有瓜葛?”
“好一張利嘴!佛阿拉城寨太小,真委屈你了!我也不殺你,你自己慢慢說吧!看你什麼時候住口。來人,把他吊起來!”努爾哈赤知道他已不可理喻,再問下去也是無用,看著兩個侍衛把阿爾通阿吊在院中的大槐樹上,轉身而去。阿爾通阿聲嘶力竭地叫喊道:“你殺了我吧!我不願有你這樣殘暴、陰險、毒辣的伯父!不願看到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
努爾哈赤回頭看他在樹上掙紮,歎氣說:“舒爾哈齊怎麼生出這樣一個目無尊長的畜牲!吊上他三天三夜,看他知不知道悔悟。”
努爾哈赤滿肚子的怒氣無從發泄,走進關押武爾坤的屋子,命人將他吊起來,腳下堆滿一堆幹柴。努爾哈赤將一支火把在武爾坤眼前不住晃動,獰笑著問道:“你為什麼刺殺我,是哪個主使的?”
武爾坤臉上一陣灼熱,轉過頭去,一言不發。
“好!我看你忍到幾時?”努爾哈赤將手中的火把扔到柴堆上,早已風幹的木柴登時燃燒起來,霎那間,火焰熊熊,舔噬著武爾坤的雙腳、雙腿。武爾坤本能地將兩腳縮高一尺,那火焰卻升高了兩尺,燒著了他的衣服、須發……武爾坤大罵道:“努爾哈赤!你殘害忠良,不得好死!我就是死了,也要化作厲鬼,取你性命!”
“我等你,不識時務的狗奴才!”努爾哈赤不住冷笑,眼看武爾坤化作了一縷青煙,變成了一具焦枯的骷髏。
阿爾通阿也沒有吊到三天三夜,次日夜裏,他竟咬舌自盡了。努爾哈赤怒不可遏,命代善領五千兵馬,攻破黑扯木,把舒爾哈齊捉到了佛阿拉。舒爾哈齊被關押到了一間狹小的屋子裏,無門無窗,隻記得是從屋頂的一個小孔扔落到了屋裏。裏麵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他暴怒著用拳腳踢打著屋子的四壁,隻聽到砰砰的幾聲悶響,觸及之處柔軟異常,他用手仔細地摸了一遍,原來屋子竟是用整張牛皮縫製的,無床無桌無椅無凳,想要求死也難,他怒吼道:“努爾哈赤,你在哪裏?快來見我!”反複叫了幾十遍,也沒人答應,他翻身跌坐在屋內,大口地喘著粗氣。
過了不知多少時候,外麵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屋角見了一絲亮光,原來那裏竟是一個小小的鐵門,僅有半尺見方,送進了兩個餑餑和一碗燉菜,上麵竟有幾塊肉片。舒爾哈齊大叫道:“我不想吃飯,隻想見努爾哈赤,快給我叫他來!”
外麵的人卻不答話,將小鐵門牢牢關上。舒爾哈齊好不容易聽到人聲,怕他走了,呼喊道:“你不要走,我要拉屎!”
砰的一聲,另一處屋角打開一扇小鐵門,送進一個小木盆來,不等他取過,鐵門隨即關上。舒爾哈齊和衣躺下,兩眼看著依稀透過一絲光亮的兩孔小洞,自己一個堂堂的二貝勒,竟落到如此的地步,城破家亡,幽居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小屋子裏,求生不易,求死不能,還不知苦熬到幾時,不禁悲從中來,失聲痛哭。
努爾哈赤心裏也忐忑不安,舒爾哈齊已然囚禁在佛阿拉,但如何處置他,實在難以決斷。他畢竟是患難與共的親兄弟,是終生囚禁,留他一條性命,還是一了百了,不留後患?努爾哈赤想了半夜,也狠不下心來,朦朧之中,聽到舒爾哈齊大喊道:“努爾哈赤,你在哪裏?快來見我!”
他翻身起來,帶了顏布祿等人,進了西跨院。顏布祿在前麵提著燈籠,努爾哈赤走到院中牛皮房子前,說道:“舒爾哈齊,你想見我,我卻不想見你。”
“努爾哈赤,你為什麼派人抓我來佛阿拉?”
“你我本是親兄弟,你為什麼一心要殺我?”
“是你逼的!”
“我何嚐逼你?”
“滅了哈達以後,你獨斷專行,眼裏就沒有了我這個兄弟,我算什麼?我連你手下的那些心腹將領都不如!平日裏帶兵打仗,隻給幾百兵馬;稍有不滿,便橫加訓斥。恨烏及屋,對我手下的那幾員將領,百般刁難,多有偏心。我搬到黑扯木,不想你吊死阿爾通阿,燒死武爾坤,又將關押在這黑屋子裏,你心腸也太狠了!你把哈達的孟格布祿、烏拉的布占泰都放回本部去了,怎麼卻容不得我,硬要置我於死地呢?”
“舒爾哈齊,他人背叛我都可寬恕,兄弟反目卻不能饒!”
“難道兄弟還不如那些異姓的敵人?”
“那些敵人怎樣對我都行,我容不得兄弟背後插我一刀!”
“你要殺了我?難道不怕背上兄弟相殘的罵名,給天下人恥笑?”
“自家兄弟竟恨不得一刀殺了我,那我寧願不要你這個兄弟!”努爾哈赤拔刀在手,撩起前襟,嗤的一聲,割下一尺多長的袍角,拋到地上說道:“舒爾哈齊,如今我們倆各不相欠了。你不用記著我的恩,我也不用記著你的義,就隻當是從未做過兄弟最好!天下人若想評說,任由他們說去!”
次日,顏布祿端了一壺燒酒、一盤牛肉,從小鐵門中送進,說道:“大貝勒命我打發二貝勒上路。”
“哈哈哈哈……”舒爾哈齊一陣狂笑,“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我早想死了,隻是他有心折磨我,好看著我向他屈膝請罪,想不到我不怕死……哈哈哈……努爾哈赤,你好!你好狠!”
舒爾哈齊端起酒壺一飲而盡,抓起牛肉大嚼起來,不多時,他突然痛呼一聲,雙手緊緊捂住了肚子,鮮血先是順著嘴角流出,隨即狂噴而出,和著燒酒、牛肉,將牛皮屋內染得一片猩紅,舒爾哈齊緩緩地躺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