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點頭道:“你說得極是。朕本來打算乘勢直取遼、沈,如今看來怕是不容易了。”
過了幾日,聽到熊廷弼部署籌措糧餉,招集流亡,修整器械,繕治城池,集官兵於教場,宰牛數百頭,置酒數千壇,蒸餅數十萬個,連饗軍士四天,還歃血共盟,誓守遼東,又斬了逃將劉遇節、王捷、王文鼎、陳倫,明軍士氣重振,遼東軍防漸備。努爾哈赤不甘心,派了兩萬人馬,兵分兩路,前去試探,果然敗回,遼、沈無隙可乘,隻好待機而動。
熊廷弼守衛遼東轉眼一年有餘,正想練好精兵,向北收複失地。此時,萬曆皇帝駕崩,太子朱常洛繼位,年號泰昌。泰昌皇帝甫一登極,發了一百萬兩內帑銀到遼東,犒賞遼東將士。遼東將士無不歡欣鼓舞,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熊廷弼率全體將士朝南向著宮闕,遙遙叩謝皇恩,打造定邊大炮三千餘尊,百子炮數千尊,三眼槍七千餘杆,盔甲四萬五千餘副,火箭四十二萬餘支,雙輪戰車五千餘輛,步步為營,漸進漸逼,逐步恢複開原、鐵嶺。不料,僅一個月的光景,泰昌皇帝卻誤服鴻臚寺官李可灼紅丸仙丹,一夜暴亡。年僅十六歲的皇太子朱由校繼位,年號天啟。給天啟皇帝的生母王才人典膳的小太監魏忠賢驟得殊寵,升做了司禮監秉筆太監,派吏部給事中姚宗文巡視遼東兵馬。
時值隆冬,天氣嚴寒。熊廷弼親自出城迎接,遠遠見一頂暖轎前呼後擁、耀武揚威而來,將近城門,暖轎停下,熊廷弼迎上前去寒暄。姚宗文不過是個從七品的官銜,可是吏部給事中權力極大,手握官吏升遷的監督大權,再說此次又是奉旨的欽差,熊廷弼更不敢怠慢。誰想姚宗文竟是十分托大,並不下轎,隻將轎簾微微掀起個小縫兒,拱拱手,嘴裏說著:“經略大人客氣了,回衙門再見吧!這天可真冷得厲害,身上的羊皮袍子都凍透了。”
熊廷弼暗自不快,陪著姚宗文進城,照例擺酒接風。次日,又陪著他檢閱兵馬,二人並轡而行,姚宗文看了遼東軍容整肅,笑道:“熊大人果是幹練的能員,才一年的光景,遼東便治理得如此興旺,實在令人讚佩。”
熊廷弼道:“姚大人不畏風霜嚴寒,千裏出關巡視,遼東將士無不感奮。”
“好說好說!”姚宗文草草騎馬圍著校場走了一圈,回到行轅烤火閑談,他看一眼熊廷弼道:“本欽差一來是奉天命檢閱將士,二來還有一事相求。”
“欽差大人有事不妨直言。”
“痛快!我離京前,特地到魏公公府上去了一趟……”
“哪個魏公公?”
“哎呀!熊大人看來是一門心思地想著遼東,朝中的事體全不知曉。魏公公可是萬歲麵前的第一大紅人,他與奉聖夫人終日伺候在萬歲左右,說句大不敬的話,可是當著萬歲的半個家呢!”
“他一個太監,怎麼將手伸得如此長?當年太祖皇帝明令,太監不得幹政,預者死。立鐵牌於宮門外,怎敢違背?”
“大人可真是個直性子,什麼幹政不幹政的,萬歲巴不得魏公公多分擔些煩勞,他好專心做那些木工活兒呢!”姚宗文看熊廷弼一臉愕然,說道:“我離京時,魏公公命我代辦黑貂皮十張,東珠五十顆,人參一百支。我到遼東這麼幾天,哪裏去置辦?還有魏公公反複叮囑要給他搜尋一張白色的老虎皮,這可是遼東才有的稀罕物!此事還要勞煩大人操心,過兩日我就要回京了,千萬不可耽擱。”
熊廷弼為難道:“我來遼東一年有餘,整日忙於整頓、督練兵馬,增設防務,催征糧餉,一向廉潔奉公,惟恐有負國恩。黑貂皮十張、東珠五十顆、人參一百支不是個小數目,那白虎皮更是聞所未聞。我的俸銀有限,欽差想必也算得出來,實在是愛莫能助!”
姚宗文拉長了臉道:“先皇泰昌爺不是撥了一百萬兩帑銀給你,你哭得什麼窮?”
“那些銀子都置辦了火炮鳥銃盔甲,其餘做了軍餉,分發給了軍卒。”
姚宗文拂袖而起,冷笑道:“魏公公的那批貨大人打算怎麼辦?”
“實在是無力承辦,請大人回去代為剖白一二。”
“哼哼……你還是等著自己回去說吧!我可替不得你。”姚宗文起身便走,冷哼道:“好不識相!這點兒小事都辦不好,還做什麼官?遼東是該換人了。”
姚宗文再也不想呆下去了,次日早上,傳令回京,熊廷弼護送出十裏,下馬辭別,姚宗文見沒有半兩回京的程儀,不肯相見,隻說了聲免,也不照麵,徑直回京。熊廷弼又急又氣,回到行轅悶悶不樂。不出幾日,禦史顧慥、馮三元、張修德,給事中魏應嘉交章彈劾,隨後下來一道聖旨,將熊廷弼革職回籍,剛剛赴任不久的遼東巡撫袁應泰接任遼東經略。
袁應泰也是進士出身,為人機警,做過幾任地方官,頗有政聲。隻是素不習兵,禦下過寬,無法令約束,軍紀很快鬆馳下來。努爾哈赤打探到袁應泰的動靜,拍手喜道:“去了熊廷弼,袁應泰不足為懼。”召集文武大臣商議攻打遼、沈,範文程獻計道:“蒙古突遭旱荒,不少饑民成群結隊入塞乞食。聽說袁應泰可憐饑民,大發慈悲,準許他們到遼、沈城內乞食,並收降蒙古人為兵卒,以擴充軍隊。汗王可派些兵卒扮作饑民,混入明軍之中,以為內應,裏應外合,取遼、沈不難。”
努爾哈赤等人連稱妙計,加緊準備攻城的木板、雲梯、戰車等器具。天啟元年二月,努爾哈赤統帥諸貝勒、大臣,領兵四萬,兵分八路,先攻下奉集堡,將遼陽與沈陽分割開來。隨後傾全國之師,親率雄兵猛將十萬餘兵馬,直撲沈陽。
沈陽位於渾河北岸,洪武年間,將元代土城改建為磚城,城內辟為十字形大街,設四門,南為保安門,北為安定門,東為永寧門,西為永昌門,萬曆年間重修,在北門增建重門藏兵洞,改為鎮邊門。沈陽城垣高廣,塹濠深闊,乃是有名的堅城。周圍的開原、廣寧、撫順三大馬市,更是遠近聞名。它雖然不如遼陽重要,但也是遼東重鎮之一,被視作遼陽的藩蔽,著意經營。熊廷弼到了遼東後,將遼陽、沈陽等處多加修繕,鎮守沈陽的總兵賀世賢和副將尤世功,率人在城外深壕用巨木立為柵欄,靠近城牆之處,挖壕二道,各寬五丈,深二丈,設置陷阱,井底插有尖樁,上鋪秫秸,虛掩浮土。城上留有炮眼,環列火器。
後金國大軍圍住了沈陽城,努爾哈赤知道城中防衛甚嚴,想到《孫子兵法》上說:“軍旁有險阻、潢井、葭葦、山林、翳薈者,必謹複索之,此伏奸所藏也”,敵力不露,未可輕進,下令四處紮營,不可妄自攻城,每日派數百騎兵挑戰,引誘明軍出城交戰。賀世賢與尤世功商議,堅守城池,不宜出戰。一連十幾天,努爾哈赤見引蛇出洞不成,甚是焦急,正在大帳中與範文程對坐,忽聽一陣喊殺之聲,出帳上馬,軍卒飛報說,賀世賢率數千精兵出城殺來。努爾哈赤大喜,急令大貝勒代善率五百鐵騎迎擊,必要將他引入大軍之中。
原來賀世賢嗜酒如命,大敵當前,忍了多日,一滴酒水都不曾沾唇,過了十幾日,見後金兵似是無可奈何,心神為之一鬆,酒癮發作,喝了滿滿三大碗燒酒,乘著酒興,領著一千多家丁出城,向後金大營衝來。見代善領數百兵卒迎來,舉鐵鞭就打,代善招架幾下,打馬退走。賀世賢隨後追趕,不到半裏,呐喊之聲驚天動地,後金大軍將他們團團圍住,一千家丁所剩無幾。賀世賢見勢不妙,酒氣化作冷汗,涔涔而落,奮力拚殺。後金兵馬四下合圍,賀世賢身中四箭,兀自狠命揮鞭抵擋,且戰且退,向永昌門敗回。努爾哈赤見了,知道若給他退回城裏,再難誘他出來,喝令放箭,霎時箭矢如雨落蝗飛,賀世賢身中數十箭,墜馬身亡。
副將尤世功見賀世賢被圍,領著兵馬出城營救。剛出城門,就給後金兵馬圍住。尤世功奮勇廝殺,不想坐騎掉入城下的陷阱之中,連人帶馬都給井底的尖樁刺死。
努爾哈赤命人高喊:“賀世賢、尤世功都已死了,你們速速投降!”城中的官兵聽得喊聲,都往城下觀望,隻見西城門外都是後金兵馬,不見總兵與副將的蹤影,登時軍心大亂,全無鬥誌,紛紛後退。努爾哈赤督兵攻城,從城東北角挖土填壕,城上明軍炮火齊發,滾木、礌石一齊打下,後金兵成片倒下,兀自冒死前進,填平三道壕溝。明軍再發火炮,哪知發炮過多,炮身熾熱,不敢再裝火藥。後金兵乘機搭上雲梯,推著戰車,猛撲城下。此時,城頭上衝出一群大漢,各揮刀斧,砍斷吊橋繩索,放下吊橋,後金兵見內應奪了城門,呐喊著衝過吊橋,撞開城門,一擁而入。不多時,沈陽城破。總兵賀世賢、副將尤世功等參將、遊擊、千總、百總三十多人戰死,兵卒多數投降後金。
努爾哈赤不及入城慶功,哨探飛報:總兵童仲揆、陳策率軍三萬出遼陽北上馳援,奉集堡總兵李秉誠、武靖營總兵朱萬良、薑弼率軍四萬已到白塔鋪。努爾哈赤分遣右翼四旗、左翼四旗迎擊,大敗兩路明軍,乘勢長驅直入,兵臨遼陽城下。
遼陽首山雄峙,衍水逶迤,襟山帶河,作為榆關以東第一形勝地,乃是遼東巡撫、遼東總兵的駐所,也是邊城都會,最為繁華之區,城內店鋪、茶樓、酒肆林立,街道兩旁商號密集,盛況不下關內名城,因有“遼陽春似洛陽春,紫陌花飛不見塵” 之譽。洪武八年,在遼陽設立遼東都指揮使司,統轄二十五衛二州,遍及東北全境,東至鴨綠江、西至山海關、南至旅順海口、北至開原。遼陽城高三丈三尺,池深一丈五尺,城周圍二十四裏三百八十五步。城門六個,南二,左安定,右泰和。東二,南平夷,北廣順。西肅清,正北鎮遠。城頭各有角樓四座,東南名籌邊,東北名鎮遠,西南名望京,西北名平胡。鍾、鼓樓各一處。規模之宏大,城池之堅固為遼東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