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廢儲(3 / 3)

他在八角金殿前走了兩圈,眼看代因紮擦眼抹淚地走了,轉身進了寢宮,見德因澤獨自咯咯笑個不住,問道:“福晉遇到什麼喜事了?說來給孩兒聽聽。”

德因澤正在心花怒放之際,見他去而複返,悄聲進來,竟不以為忤,嘻嘻笑道:“你看大福晉平日一副正經的模樣,像個嚴守婦道的賢妻良母,誰知卻是個騷狐狸!昨夜汗王歇在我這兒,她竟忍不住發情了,竟去找……哎呀!真說不出口!”

“大福晉去了哪裏?”皇太極推知她必是去了大貝勒府,故意惘然追問。

德因澤搖頭道:“要說咱們女真倒也容得她這樣,父死妻其庶母,本來也不丟醜,可那都是丈夫死了以後的事,丈夫還在,就背著偷養漢子,卻是家法難容了。這下可有好戲看了。”她見皇太極一旁發呆,說道:“你想必還不知道,大福晉昨夜跑到大貝勒府上,兩個躲在書房裏,唧唧噥噥的,鬧得地動山搖,給碩讬兄弟倆看到了。你說這怎麼得了,汗王若是知道了,還不氣死?”

“這麼說福晉想把這事壓下來?”

“不壓下來怎麼辦?汗王的脾氣你不知道?他咽得下這口又髒又臭的悶氣?”

“福晉有這樣的善心,就沒想著再進一步?”

“進什麼步?”

皇太極攛掇道:“福晉難道忘了死去的大福晉,不想把這位子奪回來?這大福晉的位子既不是她獨坐的,也不是好來的,當年她做側福晉時,設下毒計,先以姿色纏住汗父,暗地裏派個英俊的後生去勾引大福晉,卻將此事泄露給三貝勒。三貝勒看到大福晉與那後生赤條條地在炕上翻滾,羞怒交加,竟拔劍將二人砍了。她就這樣不露聲色地做了大福晉,如願以償,借刀殺人,多麼精細的算盤!”

“我倒是沒有忘記舊仇,隻是想大福晉的位子未必會輪到我來坐。”

“如今福晉最受汗父恩寵,何必妄自菲薄?”

德因澤為難道:“我若是向汗王揭發了,一無人證,二無物證,汗王未必會信。”

皇太極笑道:“福晉可放寬心,隻要向汗父檢舉,汗父必會命人調查審問。此事關係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四大貝勒之中,不會交與二貝勒,也不會交與三貝勒,最宜由我辦理。福晉檢舉,我來審問,汗父想不相信都難。”

“你要我怎樣謝你?”德因澤目光如水地看著皇太極道:“四貝勒該不會學大貝勒,專要在女人身上討便宜?”

皇太極正色道:“此時不必言謝,隻要福晉榮升了,自然不會少了我的好處。”

“你倒是個明事理的人。”德因澤咯咯一笑。

努爾哈赤去了一趟沈陽,二百多裏的路程平常來回不足兩天的工夫,可這次是有心在那裏定都,不得不仔細看看四周。沈陽三麵環山,四通八達,確是絕佳的形勝之地,滔滔的渾河流過,晝夜不息地向東入海,天柱山猶如一條巨龍探入渾河,山水相交,隱隱而成一龍脈。他選定了都城,逗留了半天,才轉回遼陽。小福晉德因澤將他迎入寢宮,脫去外衣,坐下歇息。德因澤看他麵帶喜色,問了幾句選定都城的事,說道:“汗王離開遼陽兩天,遼陽可是熱鬧呢!”

“怎麼熱鬧?”

“汗王可知道大貝勒為何將嶽讬幾人看管起來?”

“不是他們想南逃降明嗎?”

“大貝勒若不用這種下策,事情早就泄露了。那天夜裏,大福晉帶著侍女深夜去了大貝勒府,給大貝勒送去親手做的拿手好菜,天快明了才回來,大貝勒沒說吧!”

“她到大貝勒府做什麼?”努爾哈赤暗瞥她一眼,見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掩飾道:“朕有一回酒後曾說過待朕死後,他們母子交由大貝勒代為撫養照看……不想就這麼一句醉話,她竟認真了,傾心投靠代善……好了,朕早已乏了,想獨自歇一會兒,你跪安吧!”

德因澤預想他會勃然大怒,沒料到卻如此平淡,以為他有心袒護阿巴亥,告退出來,心裏兀自憤憤不平,她哪裏知道次日努爾哈赤暗令皇太極帶人調查此事。

阿巴亥聽到了一些風聲,坐臥不安,她不知皇太極如何查案,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還是有心將事情鬧大,攪得滿城風雨?這幾天又不敢再與代善見麵、通消息,她不知如何是好,隻盼著代善早日動手殺了嶽讬那幾個人,死無對證,即便有人成心飛短流長,也奈何不得了。可是汗王下了旨意,案情未明,不得隨意殺人。她飽受了兩天的煎熬,聽說汗王回來了,卻又獨自在寢宮安歇,這些福晉都未召幸,自己這個大福晉竟也見不到他的麵了。阿巴亥越想越覺不安,她照樣做了幾色菜肴,親到四貝勒府上探問動靜,不料皇太極卻以查案期間,依律回避為由,拒不相見,並將菜肴原封不動地退回,阿巴亥更是沒了主意。

案子極是好查,不用三推六問,就極明朗了。但皇太極摸不準努爾哈赤的心思,不敢輕易和盤端出,畢竟代善是汗父一人之下的大貝勒,若是一招不慎,就會萬劫不複了,怎敢冒那樣大的風險!他想先命扈爾漢、額爾德尼巴克什、雅蓀、蒙噶圖四個協辦大臣向汗王透露一些,探探口風,可又覺得最好不徑直入宮稟報,小福晉德因澤卻不管那麼多,又將阿巴亥送菜肴給皇太極的事說給了努爾哈赤:“聽說大福晉曾先後兩回備下山珍海味送給大貝勒代善,大貝勒受而食之。又給四貝勒皇太極送過一回,四貝勒絲毫未動,退了回去。當年汗王不在時,大福晉有一天二三次派人到大貝勒家去,還有兩回大福晉自己深夜出門……”

努爾哈赤再也忍耐不住,召來額爾德尼巴克什詢問案子查得如何,額爾德尼巴克什按照皇太極吩咐的回稟道:“案子尚未全結,可奴才曾看到每逢貝勒大臣在八角金殿賜宴或會議之時,大福晉都披金戴銀,滿頭珠翠,盛裝豔服,精心打扮一番,在大貝勒眼前走來走去,有意獻媚取悅。奴才本以為是眼老昏花,看錯了,可私下聽到眾貝勒議論紛紛,都以為實在不成體統,本想如實稟報汗王知道,卻又害怕大貝勒、大福晉責罰,就隱忍到了今天。若不是汗王動問,奴才也是不敢說的。”說著偷眼向宮外觀望,似是極怕給別人聽見。

努爾哈赤默然無語,隻朝他擺擺手,額爾德尼巴克什小心退下。夜裏,他怎麼也不能入眠,命督堂阿敦將代善悄悄召入宮來,拍案低喝道:“代善,你為父不仁,黑了心肝!自己做的孽,卻要子侄們來擔當罪名,朕差點給你蒙蔽了!你要瞞到什麼時候?”

代善嚇得跪在地上,叩頭不止。他還想著等汗父心緒好的時候,請旨殺了嶽讬四人,不留痕跡,即可高枕無憂,不料汗父竟知道了內情。他伏地大哭道:“汗父明鑒,兒子貪杯多吃些酒,才惹出這樣的大禍來。兒子平時立身謹慎,哪裏做過這般狂悖荒唐的事!求汗父開恩,看在死去的額娘份上,饒了兒子這回,兒子再也不敢了。”

努爾哈赤垂淚道:“你額娘隻生了你們兄弟兩個,朕已處死了褚英,怎好再拿你開刀?好在你還不像你哥哥,心裏還有朕這個阿瑪,朕不想再因一個女人傷了骨肉,就給你留條小命!隻是你無德無能,不足以做儲君了。朕想好了,不再立什麼儲君,由你們四大貝勒,加上杜度、德格類、濟爾哈朗、嶽讬四小貝勒,共治國政。”

“那大福晉……”代善看到汗父那淩厲的目光,嚇得後麵的話急縮了回去。

努爾哈赤緩緩地說道:“家醜不可外揚,就大事化小吧!略做小懲就算了,何必鬧得沸沸揚揚的,教百姓們飯後茶餘說笑呢!她做大福晉日子雖不久,可積攢了不少綢緞、蟒緞、金銀財物,私藏財物也是罪責難逃的。”

努爾哈赤不動聲色地派人到界凡山上的行宮、阿濟格家、阿巴亥的額娘家等處密查暗搜,果然搜出綢緞三百匹,精織青倭緞數匹,蟒緞被、閃緞褥各二床,又從暖木麵大匣中抄出上千兩銀子。隨即將阿巴亥休離,命她帶著多爾袞、多鐸寄居到遠在烏拉的額娘家裏,阿濟格留在宮中恩養。阿巴亥知道已無可挽回,一手拉著多爾袞,一手拉著多鐸,忍著淚拜別了努爾哈赤,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八角金殿,無人來接,也無人來送……

摘去了滿頭珠翠,脫下了華服彩裙的阿巴亥,緊咬著嘴唇,一聲不吭,帶著兩個兒子穿行在僻靜的小巷裏,低頭快步,匆匆而行。努爾哈赤氣急敗壞的模樣和聲色俱厲的那些話依然在耳邊回響著:“這女人奸猾邪惡,欺誑盜竊,邪惡之極……朕不殺她,是看在三個年幼無知的兒子份上,實在不想他們像朕一樣年幼就失去了額娘。……朕給她留條活命,想著三個孩子一旦有了什麼災病,也好有人照應……”她目光呆滯,心裏悔恨不已。

多爾袞從未見過額娘這樣的神情,心裏不住發慌害怕,好久才大著膽子,怯生生地問道:“額娘,咱們去哪?”

“去一個很遠的地方,遠遠地離開你阿瑪!”阿巴亥低頭看一眼兩個年幼的孩子,忍不住要落淚。

“為什麼要離開阿瑪?”

“阿瑪要去帶兵打仗,顧不上咱們了。”阿巴亥敷衍著多爾袞,她怕兒子再追問下去,不知如何回答,忙催促著快走。

小多鐸拉住她的衣角,不願再走,眼淚汪汪地說:“額娘,怎麼不坐轎子?我走得腳都疼了。”阿巴亥看看瘦骨伶仃的多鐸,彎腰將他抱起,淚水再也忍不住了……

“額娘不要哭,兒子不坐轎子了,跟著額娘走。”多鐸伸出幹瘦的小手費力地給她擦著眼淚,阿巴亥覺得那隻小手竟又有些發熱了,她驚慌起來,喊著多爾袞快走,不料腳下一軟,與多鐸一起摔倒在地,腦袋碰到一塊碎石,登時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