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一蓮盯著他,好像想說什麼,連一個字還沒有說出來,忽然倒下去,躺在地上不動了。
無忌怔住。
他並不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可是他不得不特別小心一點。
這位大姑娘是不是在做戲?
他不想上她的當,又覺得如果就這麼一走了之,未免也有點不像話。
如果她不是做戲又怎麼會忽然變成這樣子他連碰都沒有碰到她,就算她有舊傷複發,也不至於這麼嚴重。
何況她剛才看起來健鋇得就像是個剛摘下來的草莓一樣,又鮮,又紅,而且長滿了刺。
無忌準備走了。
他不想在他低下頭去看她時,反而被她摑個大耳光。
他走出去很遠,她還是躺在那裏沒有動。
能小心謹慎些雖然總是好的,見死不救的事他卻做不出。
巴算上當,好歹也得上這麼一次。
他立刻走回來,遠比他走出去時快得多。
他先下腰,聽了聽她的呼吸。
呼吸很弱。
他再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角。
額角冰冷。
他立刻拉起她的手。
手冰冷,連指尖都是冰冷的,脈摶已弱得幾乎沒有了。
無忌也著急了。
不知道她的心還跳不跳?
想到這一點,他立刻就要查清楚,他沒有那麼多顧忌,因為他心裏沒有那麼多鬼蜮。
巴在他手擺到她胸上那一瞬間,他已經證明了兩件事。
她的心還在跳。
她是個女人,活女人。
鄙是這個剛才還新鮮得像草莓一樣的活女人,現在卻已變得像是風乾了的硬殼果了。
他應該怎麼辦?
他當然應該送她回去,可惜他根本不知道她住在那裏?
他也不能把她帶回自己住的地方。
這兩天他住在客棧裏,抱著一個半死不活的大姑娘回客棧好像也不像樣子。
如果把她拋在這裏不管,那就更不像話了。
無忌歎了口氣,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準備先找個大夫看她的病。
這時候居然有輛空馬車出現了。
貝到這輛馬車,無忌簡直就好像一個快淹死的人忽然看到條船那麼高興。
他趕過去攔住馬車,“你知不知道這附近那裏有會治病的大夫?”
跋車的老頭子笑了:“你找到我,可真找對人了?”
跋車的老頭子看來雖然老弱無力,卻將一輛烏篷馬車趕得飛快。
草莓般的大姑娘,還是像硬殼果一樣,又乾又冷,全沒有半點生氣。
無忌忽然想到,他本來應該帶她去找喬穩的。
大風堂在這裏也有分舵,喬穩就是這分舵的舵主,他的人如其名,是個四平八穩的人,處理這種事正是最恰當的人選。
鄙是也後來又想,萬一喬穩也誤會了他跟這大姑娘的關係,豈非更麻煩。
一個人遇見這種事,看來也隻有自認倒楣了。
他剛才心裏歎了口氣,馬車已停下,停在一個荒涼的河彎旁,非但看不見會治病的大夫,連個人影子都看不見。
跋車的那老頭子,難道還是位“上線開扒”的綠林好漢?
隻見他把手裏的馬鞭“劈拍”一抖,大喝道:“帶來肥羊兩口,一公一母,一死一活。”
河灣佇立刻有人回應。
“收到”
蘆花還沒有白,光禿禿的蘆葦中,忽然出了一葉輕舟。
一個衣笠帽的漁翁,手裏長篙一點,輕舟就筆直了過來。
他的笠帽戴得很低,無忌看不到他的臉。
無忌也不認得漁翁。
他居然沒有問那趕車的老頭子,他要找的明明是大夫,為什麼把他帶到漁翁這裏來。
他也沒有問這漁翁是什麼人。
漁翁隻說了一句話:“上船來。”
無忌就真的抱起那大姑娘,跳上了漁舟。
一個剛才還事事謹慎的人,現在怎麼會忽然粗心大意起來。
漁翁手裏的長篙又一點,輕舟就開了。
跋車的老頭子也打馬而去,嘴裏還在大聲吆喝?
“肥羊帶到,老酒幾時拿來?”
漁翁也大聲回答:“老酒四,明日送上,一不少。”
車馬急行,轉眼間就已經絕塵而去,輕舟也已入了河心。
無忌剛把連大姑娘放在船艙裏,那漁翁居然也放下長篙走過來!
輕舟在河上打轉。
漁翁看著無忌,微微冷笑,忽然問道:“你會不會遊”
無忌道:“會一點。”
漁翁道:“會一點是什麼意思!”
無忌道:“會一點的意思,就是說我到了水裏雖然沉不下去,可是如果有人拉我的腿,我想不沉下去都不行了。”
漁翁道:“想不到,你倒是個老實人。”
無忌道:“我本來就是。”
漁翁道:“可是有時侯老實人也不該說老實話的?.”
無忌道:“為什麼!”
漁翁道:“因為說了老實話,就要破財。”
無忌道:“好好的怎麼會破財?”
漁翁冷笑,道:“你少裝糊塗,我問你,你是要錢?還是要命?”
無忌道:“我兩樣都要。”
漁翁道:“你不怕我先把你弄到水裏去,再拉你的腿?”
無忌道:“我怕。”
漁翁道:“那麼你最好就乖乖的把銀子拿出來,我知道今天你在廖八爺那裏刮了不少。”
無忌歎了口氣,苦笑道:“原來你早就在打我的主意了。”
漁翁厲聲道:“你拿不拿出來?”
無忌道:“不拿。”
漁翁道:“你想死?”
無忌道:“不想。”
漁翁好像有點奇怪了,忍不住問道:“你想怎麼樣?”
無忌悠然道:“我隻想你把那四老酒拿出來,請我好好喝一頓。”
漁翁怔住。
這才叫強盜遇見打劫的。
漁翁又忍不住問:“你這人是不是有點毛病?”
無忌道:“我一點毛病也沒有。”
漁翁道:“那你憑什麼認為我非但不要你的銀子,還要請你喝酒”
無忌又笑了笑,道:“你憑什麼認為我是個笨蛋?”
漁翁道:“誰說你是笨蛋?”
無忌道:“我若不是笨蛋,怎麼會隨隨便便的就上你的船?”
漁翁怔了怔,道:“難道你早就認出了我?”
無忌道:“當然。”
漁翁道:“我是誰!”
無忌道:“你就是那個輸遍天下無敵手的倒楣賭鬼。”
漁翁傻了。
無忌大笑,就在他笑得最偷快的時候,忽然聽得“拍”的一聲響。
響聲是從他臉上發出來的,他的臉上已挨了一個又香又脆的大耳光。
無忌也傻了。
那位連大姑娘居然已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站了起來,正用一雙大眼睛瞪著他,冷笑道“你憑什麼又摸我,又抱我?我不打你耳光?打誰的耳光?”
無忌沒有爭辯。
她自己應該知道,他摸她,隻不過因為要救她跟這種不講理的女人,還有什麼道理好講。
漁翁還沒有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忽然又聽到“拍”的一聲響。
這次響聲不是從無忌臉上發出來的,是從大姑娘臉上發出來的。
她也挨了一個大耳光。
她也被打傻了,吃驚的看著無忌,道:“你……你敢打人?”
無忌說道:“你敢打,我為什麼不敢打?”,連大姑娘道:“我可以打你,你不能打我。”
無忌道:“為什麼?”
連大姑娘道:“因為……因為……”她急得直跺腳,道:“你明明知道我是個女人。”
無忌道:“女人是不是人?”
連一蓮道:“當然是。”
無忌道:“那麼女人既然可以打男人,男人也一樣可以打女人。”
連一蓮又急,又氣,偏偏又說不過別人。
女人說不過別人時,通常都會用一種法子撒野。
她忽然跳起來,恨聲說道:“你摸我,抱我,還要打我,我不想活,我死給你看?”
她忽然衝出去,“噗通”一聲,跳下了水。;蓮花有剌水流很急?
她一跳下去,就沒有再浮上來過。
無忌忍不住問道:“這裏的水,深不深”
漁翁道:“也不算太深,隻不過,要淹死幾個像她那樣的大姑娘,還不成問題。”
無忌冷笑,道:“又不是我推她下去的,她是死是活跟我有什麼關係?”
漁翁道:“沒有關係,一點關係都沒有。”
無忌道:“何況,像她這種不講理的女人,死了反倒好。”
漁翁說道:“好,好極了,好得不得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無忌也“噗通”一聲,跳下了水。
水很清,而且不太冷。
在這樣的天氣裏,能夠在小河裏遊遊水,也是件樂事。
鄙惜無忌一點都不樂。
他一跳下來,就發現有人在拉他的腿,他一下子就喝了好幾口水。
河水雖然又情又涼,這麼樣喝下去,還是不太好受的。
尤其是喝到嘴裏之後,又從鼻子裏冒出來的時候,那種滋味更要命。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有多少灌進肚子,有多少從鼻子裏冒了出來。
現在他才知道,不管多冷靜沉著的人,隻要一掉下河,被灌了一口水,立刻就會變暈了,暈頭轉向,不辨東西南北。
好不容易他手裏總算抓到一樣東西,好像是一根竹篙,他的頭也總算冒出了水麵。
那位大姑娘卻已經在岸上了,他好像聽見她在笑,在罵?
“在地上,我打不過你,隻有在水裏給你點小教訓,看你以後還敢亂打女人?”
等他完全清醒時,大姑娘已不見了,那漁翁卻在看著他直笑。
“原來你也是個倒楣鬼,我若是個倒楣賭鬼,你就是個倒楣色鬼,看樣子你比我還倒楣。”
這個倒楣的賭鬼,當然就是軒轅一光了。
無忌承認倒楣。
鄙是他並不生氣。
人生本來就是這樣子的,有時候倒楣,有時候幸運。
幸運的時候他從來不會太得意,倒楣的時侯也絕不會太生氣。
軒轅一光笑嘻嘻的看著他,道:“一個人的黴運,通常都是自己找來的。”
無忌道:“我的不是。”
軒轅一光道:“人家一個大姑娘,難道還會無緣無故的找上你?”
事實就是這樣子的,那位大姑娘硬是無緣無故就找上了他。
鄙是無忌不想再討論這問題:“你為什麼不問我,我怎麼會認出你的?”
軒轅一光道:“我正想問。”
他把那頂戴得很低的笠帽摘下來,無忌才看出他的臉也完全變了樣子,變得陰慘慘的,死眉死眼。
無忌道:“你這副尊容看起來也不太怎麼樣,不如還是戴上帽子的好。”
軒轅一光道:“但是我這副尊容卻比原來那副尊容值錢得多。”
無忌道:“哦?”
軒轅一光道:“難道你看不出我臉上戴著人皮麵具,”
他笑笑又道:“這隻怕是天下最貴的麵具了,據說還是昔年七巧童子親手炮製的,你看怎麼樣?”
無忌道:“很好。”
這張麵具的確很精巧,如果他自己不說,縱然是在日光下,別人也很難看得出來。
軒轅一光道:“但是你還沒有上船,就已經認出了我。”
無忌道:“我用不著看到你的人。”
軒轅一光說道:“你能聽得出我的聲音?”
無忌道:“對了。”
軒轅一光道:“我們已經快一年不見了,剛才我隻說了一句話,你就能聽出我是誰?”
無忌道:“就算十年不見,我也一樣能聽得出。”
軒轅一光歎了口氣,道:“看來你的本事非但很不小,而且花樣也很不少。”
無忌道:“我的樣子,是不是也變了?”
軒轅一光道:“變得很多。”
無忌說道:“是你叫那輛馬車去接我的?”
軒轅一光道:“不錯。”
無忌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裏?難道有人能認出我是趙無忌?”
軒轅一光道:“別的地方我不知道,這附近好像隻有一個人。”
無忌道:“誰”
軒轅一光道:“我。”他笑道:“你的樣子雖然變了,可是你臉上這個疤的樣子卻沒有變,這是我親手留下的記號,我怎麼會認不出?”
無忌臉上被毒砂刮破,的確是他親手為無忌割下那一片有毒的血肉,留下這一條仿佛笑靨般的疤痕。
這一點無忌當然永生不會忘記。
軒轅一光又道:“你既然記得我輸錢的本事天下第一,就不應忘記我找人的本事也是天下第一,連蕭東樓我都能找得到,怎麼會找不到你?”
無忌道:“今年你又去找過他?”
軒轅一光道:“今年沒有。”
無忌道:“為什麼?”
軒轅一光道:“因為我不想把麻煩帶到他那裏去,他的麻煩已夠多了。”
無忌道:“所以你也沒有到梅夫人那裏去?”
軒轅一光道:“我更不能替她惹來麻煩。”
無忌道:“究竟是什麼麻煩!”
軒轅一光先不回答,卻從身上拿出個油紙小包。
他打開外麵的油紙,裏麵還包著兩層粗布,再打開這兩層布,才露出一枚閃閃發光的暗器,赫然正是蜀中唐家那名震天下的毒蒺藜。
二日色西沉。
在夕陽下看來,這枚毒蒺藜竟是用十三枚細小的鐵片組合成的,不但手工精細奇巧,而且每
一枚鐵片上閃動的光彩都不同,看來就像是一朵魔花,雖然很美,卻美得妖異而可怕。
這枚暗器軒轅一光也不知看了多少遍,可是現在他看著它時,還是不禁看得出神。
這種暗器的本身,就仿佛帶著可以懾人魂魄的魔力。
他伸出手,仿佛想去摸它一下,可是他的指尖還沒有觸及那些耙小的花瓣,就忽然觸電般縮了回去。
他終於歎了口氣,苦笑道:“這就是我的麻煩。”
無忌道:“唐家也有人找上了你”
軒轅一光道:“不是他們要找我,是我去找他們的。”
無忌道:“你到唐家去過?”
軒轅一光說道:“我去過,他們也來了。”
無忌動容道:“唐家有人來了?”
軒轅一光道:“這一路上最少有三個人在釘著我,從蜀中一直釘到這裏。”
夕陽仍末消沉,他手裏的毒蒺藜仍在閃閃發光。
十三片花瓣,十三種光彩,仿佛每一瞬間都在流動變幻。
軒轅一光道:“這是唐門暗器中的精品,隻有唐家直係子弟中的高手,才能分配到這種暗器。”
他歎了口氣:“在西蜀邊境的一家小蓖棧裏,這東西幾乎要了我的命。”
無忌道:“這麼說來,釘著你的那三個人之中,至少有一個是唐家直係子弟中的高手。”
軒轅一光道:“說不定三個都是。”
無忌道:“你沒有看見他們?”
軒轅一光道:“那三個小王八旦不但都有兩條免子一樣的快腿,獵狗一樣的鼻子,居然還懂得一點易容術,這一路上三個人最少變了四十六種樣子,有一次甚至扮成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
他大笑又道:“幸好我恰巧正是這一行的老祖宗,不管他們怎麼樣變,我都能看得出他們的狐狸尾巴來。”
其實這一路上他自己也改扮過十八次,有一次甚至扮成了一個大腳村姑。
鄙是不管他怎麼變,人家也一樣能看得出他的狐狸尾巴來。
易容術本就不是魔法,絕對沒法子把一個人變成另外一個人的。
無忌道:“唐家的直係子弟,人丁一向不旺,這一輩的祖孫三代,成年的一共隻有三十多個人,男的好像隻有二十個左右。”
對於蜀中唐家,他也了解得不少。
對於任何一個能給大風堂一點威脅的門戶和家族,他都了解得不少。
軒轅一光道:“他們的人丁雖然不旺,可是十個人中,至少有七個高手。”
無忌目光閃動,道:“你看他們這次來的三個人之中,會不會有唐傲和唐玉在內”
聽見“唐傲”這名字,軒轅一光好像嚇了一跳:“你也知道唐家有這麼樣兩個人?”
無忌道:“我聽說過。”
軒轅一光道:“這次他們沒有來。”
無忌道:“怎麼知道!”
軒轅一光道:“如果他們來了,我還能活到現在?”
無忌眼睛裏又閃出了光,道:“他們真的有這麼厲害?”
軒轅一光的回答很幹脆:“真的。”
無忌沉思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如果他們真的是這麼厲害,你認為他沒有來的時候,他說不定就已經來了。”
你能夠活到現在,也許隻因為他們的目標並不是你。
這句話無忌沒有說出來。
他忽然冷笑,道:“不管他們來的是那三個,既然到了這裏,我總不能讓他們空手而回。”
軒轅一光道:“你想要他們怎麼回去?”
無忌道:“要他們提著腦袋回去。”
軒轅一光道:“提著誰的腦袋?”
無忌道:“他們自己的?”
軒轅一光吃的看著他,忽然用力地拍一巴掌,大笑道:“好,好小子,有誌氣?”
無忌道:“現在他們三個人呢?”
軒轅一光道:“昨天我總算把他們甩掉了。”
無忌道:“可是,他們一定遠留在附近?”
軒轅一光道:“很可能。”
無忌道:“隻要你一露麵,他們就會找來的。”
軒轅一光好像又吃了一:“你是不是想用我來釣魚?”
無忌回答也很幹脆:“是的。”
軒轅一光道:“以前我有個朋友也喜歡釣魚,有一次他釣到了一條大魚。”他瞪著無忌“結果你猜怎麼樣?”
無忌道:“結果他反而被那條大魚吞了下去。”
軒轅一光道:“一點也不錯。”
他歎著氣;“我們要釣的那三條魚不但是大,而且有毒,毒得要命。”
無忌道:“你害怕?”
軒轅一光道:“我當然害怕。”
無忌道:“你不敢去?”
軒轅一光又歎了口氣:“怕雖然怕,去還是要去的。”
無忌精神一振,道:“現在我還有兩件事要問你。”
軒轅一光道:“你問。”
無忌道:“剛才趕車來的那老頭子,是你的什麼人?”
軒轅一光道:“是我的好朋友。”
無忌道:“他是不是可靠?”
軒轅一光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隻說出了那老頭子的名字。
“他姓喬,叫喬穩。”
“大風堂的喬穩?”
“是的”
無忌追問;“你沒有告訴他我是什麼人?”
軒轅一光道:“我隻告訴他,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債主。”
無忌道:“所以除了你之外,這裏沒有人知道我就是趙無忌。”
軒轅一光道:“大概沒有。”
無忌長長吐出口氣,眼睛盯著軒轅一光。
現在他隻剩下最後一件事要問了,最後的一件事,通常也是最重要的。
他終於問:“你到唐家去,是不是為了找上官刃?他是不是躲在那裏?”
這條巷子很深,很長。
謗據衙門最近的統計,這條巷子裏一共住了一百三十九戶人家。
這一百三十九戶人家,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這裏每家人都喜愛吃辣椒。
所以這條巷子就叫做辣椒巷。
日有人說:貧苦的人家都喜歡吃辣椒,因為他們買不起別的菜,隻有用辣椒下飯,這條巷子裏的人們,都喜歡吃辣椒,因為他們都很窮。
有人說:滇、桂、蜀一帶的人都喜歡吃辣椒,因為那一帶的濕氣和瘴氣太重,這條巷子的人喜歡吃辣
椒,因為他們都是從那一帶遷移過來的。
這條巷子裏的人究竟為什麼喜歡吃辣椒,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鄙是大家都知道這條巷子叫辣椒巷。
壁傍晚的時候,胡跛子一跛一跛的走進了辣椒巷。
丁罷和屠強一跛一跛的跟著他走,甚至比他跛得還厲害。
因為他們腿上都受了傷,傷在兩邊膝蓋內側的軟筋上。
他們跟著胡跛子到這裏來,並不是因為他們想吃辣椒,而是因為他們想出這口氣,他們認為隻有胡跛子才能替他們出這氣。
因為他們親眼看見過胡跛子的功夫。
那天晚上,他們把他叫出去“談談”的時侯,胡跛子雖然沒有給他們吃苦,卻露了手很厲害的功夫給他們看。
他們相信胡跛子的功夫絕不在那個連擲十四把三個六的癆病表之下。
他寧願退還十萬兩銀子也不肯出手,一定是另有用意。
所以他們一直跟著他。
豹始的時候,胡跛子還在裝糊塗,到最後終於答應。
“好,我可以替你們報仇,我甚至可以替你們打斷那小子的兩條腿,但是我有條件。”
他的條件是:“不管我要你們做什麼,你們都得閉上嘴去做。”
閉上嘴的意思,就是不準發問。
這條件聽來有點苛刻,但他們還是答應了,他們絕不能讓一個無名小卒在他們腿上刺了兩劍
之後就揚長而去。
胡跛子臉上露出滿意之色,道:“現在你們應該先請我吃頓飯,我想吃豆瓣鯉魚,和辣子雞丁。”
他又問他們:“你們倆喜不喜歡吃辣的?”
丁罷搶著道:“我們喜歡。”
胡破子笑道:“那就好極了,我知道有個地方炒的辣子雞丁,可以把你辣得滿臉眼淚,滿身冷汗。”
所以他們就到了辣椒巷。
辣椒店傍晚的時候,正是晚飯的時候,辣椒巷裏充滿了辣椒的香氣,家家戶戶菜鍋裏都在炒著辣
椒。
在這些人眼中看來,吃飯時侯如果沒有辣椒,簡直就好像走到路上不穿褲子,一樣不可思如果你從來不吃辣椒,最好就不要走進這條巷子,否則你的眼淚立刻就會被辣出來。
屠強正在偷偷的擦眼淚。
他猜不出胡跛子要帶他們到什麼地方去吃飯?因為他根本不相信這條巷子裏會有飯館。
他簡直不能想像有人會到這種地方的飯館子裏來吃飯。
但是這時候他已經看見了一家飯館。
一家很小的飯館,門口掛著十來串鮮紅的辣椒,當做招牌。
所以這家飯館就叫做“辣椒店”。
辣椒店的掌櫃,是個矮小臃腫的胖子,姓朱,天生的好脾氣。
巴算有人當著他的麵前叫他“豬八戒”,他也不會生氣。
如果你一年前曾經到過城裏最貴的那家大酒樓“壽爾康”去過,你一定會覺得很奇怪。
因為這家辣椒店的掌櫃,正是當年“壽爾康”的大老板。
拜他自己說,他垮得這麼快,就是因為去年四月間發生的那件慘案。
三個專程從蜀中趕來替他“幫忙”的老鄉,忽然同時慘死在他們樓上的雅座裏。
自從那次之後,客人就很少上門了,“壽爾康”也就關門大吉。
所以他隻好到這裏來開一家小小的辣椒店。
這辣椒店生意居然還不壞,七八張桌子,居然有一半上了座。
丁罷覺得最奇怪的是,那位一向講究飲食的賭場大老板賈六居然也來了。
他們剛坐下了還沒有多久,賈六就來了,是一個瘦小陛乾,長得像猴子一樣的年輕人陪他來的。
他和胡跛子都見過這位實老板,賈六卻裝作不認得他們。
那個瘦猴子一樣的年輕人也叫了一樣豆瓣鯉魚,一樣辣子雞丁。
賈六正低著頭吃,辣得他滿臉眼淚,滿身大汗。
丁罷被辣得更慘。
他實在想不通,這些人為什麼一定要把自己辣成這樣子才覺得過癮,更想不通胡跛子為什麼一定要把他們帶到這種地方來。
鄙是他不敢問。
因為這是他們和胡跛子早已約定好的條件。
胡跛子真不怕辣,不但每樣菜都是特別“加重紅”的,而且還吃生辣椒,喝燒刀子,臉上連一粒汗珠子都沒有。
鄙是丁罷卻發現店裏居然另外還有個人比他更不怕辣。
這人是個老頭子,腰身特別長,腰板挺著筆直,穿著件已經洗得發白的藍布長衫,腰帶上插著根很長的旱煙袋。
苞他同桌的一個小夥子,卻連一口辣椒都不吃,隻吃了碗用清湯煮的陽春麵。
他們就坐在丁罷旁邊的一張桌子上,丁罷的座位,正麵對著這個小夥子。
他年紀看起來最多也隻有二十左右,長得眉清目秀,皮膚白裏透紅,簡直就像是個大姑娘,而且此大姑娘還害羞。
別人隻要看他兩眼,他的臉就紅了,若不是因為丁罷早已注意到他的胸膛很平坦,也沒有用布條紐緊,幾乎要認為他是女扮男裝的。
現在他們已經吃完了,那老頭子已經在抽他的旱煙。
蓖人也都在陸陸級繽的結帳,店裏已經隻剩下三桌人。
除了他們這兩桌外,賈六和那瘦猴子一樣的年輕人也沒有走。
和氣生財的朱老板,當然也沒有催他們,卻將門板上了起來。
店已經打烊了,客人為什麼還不走呢?
丁罷又在奇怪。
店裏忽然孌得很靜,隻有那老頭子在慢慢的,一口一口的抽著旱煙。
賈六還是在不停的流汗,擦汗。
丁罷忽然有了種很奇怪的感覺,隻覺得這又小又破的辣椒店,忽然孌得說不出的陰森詭栩,仿佛很快就要有大禍臨頭似的。
巴在這時候,那瘦猴子一樣的年輕人忽然輕輕叮了聲:“實老板。”
賈六好像嚇了一跳,立刻站了起來,陪笑道:“有何吩咐。”
這位平日眼睛總是長在頭頂上的賭場大亨,對這瘦猴子一樣的年輕人居然特別客氣。
瘦猴子一樣年輕人道:“我把你請到這裏來,隻想問你幾句話。”
實人道:“請問。”
這年輕人道:“去年的四月,你是不是和趙無忌一起到壽爾康去的?”
賈六臉色變了,道:“可是我”……”
這年輕人冷冷道:“我隻間你是不是,別的你都用不著解釋。”
賈六道:“是。”
這年輕人道:“那天你是和趙無忌一起走的”
頁穴道:“是。”
這年輕人道:“你是不是親眼看見他殺死那三個人的”
實“道:“是。”
這年輕人道:“事後他自己有沒有受傷?”
賈六道:“好像沒有。”
這年輕人道:“你真能確定他沒有受傷”
頁穴道:“我……我不能確定。”
這年輕人道:,、付他。”
實道:“我們那時….:”
這年輕人沉下臉,厲聲道:“我隻問你是不是?”
賈六道:“是。”
這年輕人看著他,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緩緩道:他走了,卻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他忽然歎了口氣,揮手道:“我的話已問完了,你走吧。”
賈六好像想不到自己這麼容易就能脫身似的,顯得又又喜,站起來就走。
朱掌櫃笑眯眯的看著他,忽然道:“實老閱是不是還忘了一件事?”
賈六道:“什麼事?”
朱掌櫃道:“你是不是忘了付錢?”
賈六陪笑道:“是是是,我付,一共是多少!”
朱掌櫃緩緩道:“今天這一筆帳,再加上去年的那一筆,一共是兩錢銀子,加一條命。”
賈六臉色又孌了,道:“一條命,誰的命?”
朱掌櫃道:“你的。”
“你們就站在那裏,看著他揚長而去,因為他就算受了傷,你們也不敢出手對“本來是你們想殺他的,可是,你們看著他笑眯眯的伸出手:“兩錢銀子請先付。”
賈六臉色發青,立刻掏出錠銀子,用力往朱掌櫃臉上擲過去大喝道:“不必找了。”
喝聲中,他的身形已起,想從旁邊的一扇窗子衝出去。
鄙是,本來坐在櫃台後那矮小臃腫的朱掌櫃,忽然間就已住了窗口,笑眯眯的看著他,道“剩下的銀子是不是都算小帳?”
實道:“是。”
朱掌櫃笑著道:“小帳九兩八錢,謝了。”
賈六一步步向後退,忽然間仰天倒了下去,無緣無故的就倒下去。
倒下去後,身子還在地上彈了彈,就不動了。,再看他的臉,已經變得烏黑,舌頭伸出,眼珠凸起,就好被一根看不見的繩索勒斷了脖
小店裏又變得很靜。
又矮又胖的朱掌櫃,已坐回櫃台,老頭子還在一口一的抽著旱煙。
丁罷和屠強也沒有動,兩個人都已嚇得連眯都軟了。
子。
他們一直都張大了眼睛在看,卻看不出賈六是怎麼死的。
那瘦猴子一樣的年輕人慢慢的站起來,手裏拿著雙筷子,走到賈六麵前,忽然伸出筷子,往賈六咽喉上一夾,夾起了一根針。
一根此繡花針還小的針,針尖上帶著一點血絲。
賈六的咽喉上也沁出了一滴血珠。
一根針,一滴血,一條命!
好厲害的毒針,好快的出手?
日日瘦猴子一樣的年輕人看著筷子裏夾著的毒針,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喃喃道:“可惜,可日:::”
他慢慢的走回去,把這根針在酒杯裏洗了洗,掏出一塊雪白的手巾來擦幹淨,再用這塊布把這根針包起來,放進懷裏。
他連看都沒有再看賈六一眼。
他可惜的是這根針,不是賈六的這條命。
丁罷和屠強手心一直在冒冷汗,實在很想趕快離開這裏。
胡跛子卻偏偏連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神態居然還好像很悠。
抽旱煙的老頭子,忽然把煙管交給了他。
胡跛子也不說話,接過來抽了一,又遞了回去。
老頭子接過來,抽了一口,又再交給了他。
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默默的抽著這旱煙,煙鬥裏的火光明滅,吐出來的煙霧越來越濃,兩個人好像都在等著對方開口。
胡跛子終於道:“我等的人已經出現了。”
老頭子道:“很好。”
胡跛子道:“今年他又一連擲出了十四把三個六”
老頭子道:“想不到今年他的手氣遠是和去年一樣好。”
胡跛子道:“是的。”
老頭子道:“隻可惜他永遠不會再有這麼好的手氣了。”
他接過旱煙,抽了一口,又遞給胡跛子:“因為現在他當然已經是個死人,死人當然絕不會再有好手氣。”
胡跛子道:“他還沒有死?”
老頭子道:“你沒有殺他?”
胡跛子道:“我沒有。”
老頭子道:“為什麼?”
胡跛子道:“因為我沒有把握確定他是不是去年那個人。”
老頭子道:“你沒有把握.”
胡跛子道:“他的樣子已變了,連廖八都已認不出他。”
老頭子道:“一個人的樣子,本來就時常會敢變的。”
胡跛子道:“他的武功也變了。”
老頭子道:“你怎麼知道他的武功變了?”
胡跛子道:“我去看過唐洪他們的身,從他們致命的傷口上,就可以看得出那個人的出手雖然狠,力量卻不夠足,力量不足,當然就不會太快。”
老頭子道:“今年這個人呢?”
胡跛子不回答,卻轉向丁罷、屠強:“你們站起來,讓這位老人家看看你們的傷。”
傷口並不深,所以他們很快就能夠站起來走動,而且走到了這。可是在當時那一瞬間他們卻非倒下去不可,因為那一劍正好刺在要他們非倒下不可的地方,非但分毫不差,力量也用得怡怡是要他們非倒下去不可的程度,一分也不輕,一分也不重。
旱煙袋卻已滅了。老頭子凝視著他們的傷口,臉上還是一點表情都沒有。
他慢慢的打出火鉸火石,燃起一根紙煤,點著了旱煙,才慢慢的問道:“當時你們是不是空著手的?”
丁罷道:“不是。”
屠強道:“我帶著喪門劍,他帶著雁翎刀。”
老頭子道:“你們沒有出手。”
丁罷苦笑著道:“我們根本來不及出手。”
老頭子道:“先中劍的是誰?”
丁罷看看屠強,兩個人同時搖頭,道:“我們已記不清了。”
老頭子道:“是記不清,還是根本分不出?”
屠強看看丁罷,兩個人都隻有承認。
他們並不是記不清,而是根本分不出,那一劍實在太快,他們就像是同時中劍的。
他們甚至連那條腿先中劍都分不出。
老頭子忽然長長吐出口氣,道:“好,好劍法?”
他又把旱煙遞給了胡跛子:“你看出了他用的是什麼劍法?”
胡跛子搖搖頭,道:“我隻看出他用的既不是趙簡的回風舞柳劍,也不是司空曉風的十字意”
老頭子道:“所以你就斷定他不是趙無忌。”
胡跛子沉默著,過了很久,才回答:“我不能斷定。”
老頭子沒有再說話。
旱煙袋在他們之間默默的傳遞著,吐出來的煙霧更濃。
在一陣陣閃動明滅的火光中,胡跛子額上仿佛已有了汗珠。
又過了很久,老頭子才緩緩道:“廖八你好像也沒有帶來,”
胡跛子道:“我不能帶他來。”
老頭子道:“為什麼?”
胡跛子道:“因為他已經被一個朋友帶走了。”
老頭子道:“他那朋友是誰?”
胡跛子道:“是南海張家七兄弟中的“玉麵小孟嚐』張有雄張二哥。”
老頭子臉上雖然還是全無表情,可是聽見這名字時,眼角卻在跳動。
南海七兄弟的俠蹤雉然很少出現江湖,可是他們的俠義,富貴、權勢和武功,江湖中卻很少有人不知道。
尤其是這位張二哥,仗義疏財,千金一諾,無論誰,都會認為他是個值得交的朋友。
沒有人願意得罪這種朋友。
老頭子緩緩道:“你到這裏已經快一年了,應該做的事,連一件都沒有做。”
胡跛子道:“我不能做。”
老頭子又閉上了嘴。
旱煙袋已經傳到他手裏很久,可是這一次他並沒有再交給胡跛子。
丁罷手裏已經在為胡跛子捏著一把冷汗。
他看過胡跛子的武功,他相信胡跛子絕對可以算一等一的高手。
鄙是辣椒店裏的這些人,每個人都仿佛是有一種神秘而邪惡的力量,可以隨他們的意思來主宰別人的生死。
他們好像隨時都可以要一個人倒下去似的。
夜已很深了。
朱掌框忽然站起來,清了清喉嚨,道“我不知道跛哥今天看見的那個人是不是趙無忌,可是,知道那天他一定受了傷。”
抽旱煙的老頭子不開口。
瘦猴一樣的年輕人也不開。
那個很害羞的漂亮少俠當然更不會開口了。
胡跛子看看他們,再看看朱掌櫃,問道:“你有把握!”
朱掌框道:“有。”
胡跛子道:“可是,當時你並不在樓上。”
朱掌櫃道:“當時我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可是我有把握斷定他一定受了傷!”
胡跛子道:“你憑那一點斷定?”
朱掌框道:“唐洪來的時候,我查過他的票市,他出門的前一天,才領到二十三枚毒蒺藜,和十兩三錢斷魂砂。”
他又補充道:“他領到的兩種都是第九品的,是缺哥發給他的票市。”
胡跛子道:“不錯。”
朱掌櫃道:“他跟上官刃到了和風山莊後,為了殺一個趙家的家丁滅口,已經用了一枚毒蒺藜。”
胡跛子道:“他沒有把那枚毒蒺藜起出來帶走?”
朱掌框道“據他說,那時時間緊迫,他已沒有機會。”
胡跛子道“他殺的隻不過是個家丁而已,為什麼要動用本門暗器”
朱掌櫃道“所以我已按家規處理過他,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個月。”
胡跛子道“好,說下去。”
朱掌柩道“除了那一枚之外,他身上隻剩二十二枚毒蒺藜,十兩三錢毒砂還是原封不動。”
胡跛子道“不錯。”
朱掌櫃道“事發前一天晚上,他要我們找人去趕製兩個鹿皮手套,給老奶媽那一房的兩個兄弟用。”
胡跛子道“你答應了他?”
朱掌柩點頭,道:“因為他說他要對付的人,是趙簡的兒子趙無忌。”
胡跛子道“老奶媽那一房的人,怎會有本門暗器”
朱掌柢道.“他把自己的毒蒺藜,分了十六枚給他們,要他們跟他前後夾擊,一下子就把趙無忌置之於死。”
胡跛子道“後來呢”
朱掌柩道“他們失手之後,我立刻封閉了那地方,一共找同了十五枚毒蒺藜。”
胡跛子道:“他們發出的一共是十六枚?”
朱掌櫃道:“不錯。”
胡跛子道:“賈六和廖八當時也在場,是不是他們帶走的?”
朱掌櫃道:“絕對不是,他們根本連碰都不敢去碰。”
胡跛子道:“所以你們判定少掉的那一枚毒蒺藜,一定打在趙無忌身上了。”
朱掌櫃道:“而且他走得也很匆忙,有人看貝他一走出去後,腳步就走不穩了,還有人說他的眼睛已發直。”
他想了想又道:“奇怪的是,幾天之陵,又有人在九華山下的太白居看見了他,後來力哥和猛哥到那裏找,竟然一去就沒有再回來。”
胡跛子道:“他既然已中了本門暗器,為什麼還沒有死?”
朱掌櫃道“這一點我也想不通。”
日日現在丁罷和屠強當然都已明白,這辣椒店裏的人,除了他們兩個外,都是一家的。
胡跛子既不姓胡,朱掌櫃也不姓朱,顯然都是蜀中唐家的人。
蜀中唐家的毒藥暗器,他們當然是早就知道的,但是他們卻想不到唐家的組織也如此嚴密,派出來的每個人好像都很不簡單,所有的行動都能配合一致亡那瘦猴子般年輕人的出手,已令他們吃驚,這位朱掌櫃的仔細,更加使他們佩服。
一直在抽旱煙的那個老頭子,一直安坐不動,穩如泰山,就憑這一點穩定的功夫,已經可以看出這個人一定更不簡單。
除了那個害羞的漂亮小夥子外,現在每個人都已把自己的任務交代清楚。
胡跛子的任務是監視廖八,等那行運豹子再次出現。
瘦猴年輕人的任務是對付賈六。
朱掌櫃的任務,是潛伏在這裏留守連絡。
他們有的能達成使命,有的卻失敗了,不論是成是敗,都要作一個報告總結。
作結論的人,應該就是那位一直在抽旱煙的老頭子,但是他也沒有開口。
難道他也在等人?
他等的是誰?
四丁罷忽然有了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這老頭子並不是真正的主宰。
真正的主宰一定是另外一個人,一個他們看不見的人。
隻有這個人,才是真正能決定別人生死命運的人?
從一開始,這個人就在控製著這裏所有的一切。
每個人都要把自己的行動報告給這個人,再等他裁決。
這個人是誰?為什麼他們一直都看不見他?
丁罷的心在跳。他已隱隱感覺到,這個人現在就要出現了。
夜更深,外麵忽然刮起了風,風次著破舊的窗紙,“噗落噗落”的窖老頭子還在一口一口的抽著旱煙,一閃一閃的火光,照著他棺材板一樣的臉。
風吠不進窗戶,煙也散不出去。
辣椒店裏的煙霧更濃了。
斑手煙霧迷漫。
丁罷看見那個害羞的漂亮小夥子,好像已經有忍受不了的樣子,忍不住要哼哼。
他不抽煙,不喝酒,不吃辣椒。
難道他也不是唐家的人?奇怪的是,他剛剛一始咳嗽,這個煙癮奇大的老頭子立刻就放下了旱煙,而且用大拇指蘸了點口水,把煙鬥裏的火按滅了。
漂亮的小夥子看著他一笑,道:“謝謝。”
他說話也是輕言耙語,而且一口純粹的京片子,絲毫不帶川音。
他掏出塊雪白的絲巾,擦了擦手。
他的手修長柔軟,動作更是溫柔如處子。
丁罷看著他,幾乎看呆了。
丁罷並不是那種對男人也有興趣的男人。
鄙是看見這麼樣一個美男子,連他都有點心動。
這漂亮小夥子居然也看著他笑了笑,道:“我看得出你也不吃辣的,剛才一定沒有吃飽。”
丁罷既不敢承認,又不能否認。
漂亮的小夥子道:“我請朱掌櫃炒幾樣不辣的菜來,你們先在這裏慢慢的吃,等我先跟他們說幾句話,再來陪你們好不好?”
他的聲音是那麼溫柔,態度是那麼誠懇,對一個陌生的人,也這麼體貼。
丁罷怎麼能拒絕?
掌櫃已經叮人去準備不辣的菜了,但這漂亮的小夥子忽然輕輕歎了口氣,道:“我真不懂,為什麼我們每天都有人做錯事呢?”
這句話他說得還是同樣溫柔,可是朱掌櫃聽了,臉上立刻有了恐懼之色。
胡跛子額上的汗珠也更大更多了。
這漂亮小夥子看著朱掌櫃,道:“那天趙無忌出門之後,是往那邊走的?”
朱掌櫃道:“往右邊走的。”
漂亮小夥子道:“你右邊一共還有幾家店麵?”
朱掌櫃怔了怔,道:“這個我沒有算過。”
漂亮小夥子道:“我算過。”
也連想都沒有想:“你右首第一家是雜貨店,第二家是當鋪,第三家是賣古玩字畫的”
他一路說下去,一直說到:“最後一家是棺材店,大小一共是一百二十六家店麵。”
朱掌櫃麵上也冒汗了他到本地,已經有一年多了,這小夥子才來兩天,對本地的事,卻已比他更清楚。
漂亮小夥子又道:“那天趙無忌走出壽爾康的時候,午時才過,每一家店麵都是開著的,每
一家店裏都沒有,你有沒有問過他們”
朱掌櫃用袖子擦著額上的汗,道:“沒有。”
漂亮小夥子道:“我問過。”
他慢慢的接著道:“趙無忌走到第十八家肥脂鋪的時候,已經快要倒下去了,那胭脂鋪的老板娘親眼看見的,她常常坐在櫃台後麵看外麵的男人,因為她的丈夫另外還有三個小老婆。”
連這種事他居然也調查得很清楚,朱掌櫃又吃驚,又佩服。
漂亮小夥子又道:“那時候正是春天,好像每個人都不願死在春天裏,所以那一陣棺材店的生意很不好,夥計和木匠都在店裏玩紙牌,有個小木匠輸光了,正站在門口生悶氣,正好看見趙無忌從門口走過去。”
那個小木匠姓於,那天一共輸了三錢五分銀子。
那天他們的店東正好出門,所以他們一吃過飯就開始玩牌。
拜那姓於的小木匠說,趙無忌一轉過街角,就撞在一個人的身上。
那人身材很高大,長得很凶猛,不但認得趙無忌,而且好像還是特地來找他的,立刻叮了輛馬車把趙無忌帶走了。
每個細節,他都調查得很清楚,最後還下了雨點結論:趙無忌確實中了我們一枚毒蒺藜,一走出壽爾康毒性就已發作。
把他救走了的人,就是我們從川中一路釘下來的那個人。
現唯一的問題是:中了唐家暗器的人,一個對時內必死無疑,趙無忌為什麼還能到九華山去?為什麼還沒有死?
日說完了這些語,這漂亮小夥子就看著朱掌櫃,等著他表示意貝。
朱掌櫃卻已聽得滿身冷汗,連丁罷和屠強都聽呆了。
他們本來一直覺得朱掌櫃已經是個做事很仔細的人,但是現在和這漂亮的小夥子一此,朱掌櫃就真的像是個豬八戒了。
日甲不辣的菜已經擺了出來,這家辣椒店裏,不辣的菜居然也炒得不錯。
鄙惜,丁罷和屠強已經吃不下去,就是吃下去,也吃不出一點味道來。
因為這時侯朱掌櫃已經躲在一個角落裏,偷偷的去嘔吐。
他實在太害怕,怕得連苦水都已吐出來。
抽旱煙的老頭子遲疑著,終於道:“他的子女很多,家累旅重,..,還有一個姥母親。”,漂亮小夥子道:“我知道。”打老頭子道:“他雖然笨了一點,辦事總算也已盡了心。”
漂亮小夥子道:“我知道。”
老頭子歎了氣,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