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在盯著他的手。
他應該怎麼辦,是拔劍?還是不拔?
還有誰來送死?
無忌拔劍!
“嗆”的一聲,劍已出鞘。
無忌拔劍,隻因為他已別無選擇,就算他不借暴露身份,也同樣救不了曲平。
但他卻可以殺了唐缺,和曲平一起衝出去。
這樣做雖然冒險,卻值得一試。
他是不是應該這麼樣做,還是應該犧牲曲平?為了顧全大局,又何妨犧牲一個人!
可是他自己又怎麼能問心無愧?
他隻有冒險……
隻要他今天能衝出去,以後就一定還有機會。
他這一劍絕不能失手!
劍鋒薄而利,劍鍔,劍柄,輕重,長短,都鑄造得完全合於規格,絕不是普通的鐵匠可以鑄造得出來。
他相信這一定是唐家堡裏鑄造暗窯的工匠所鑄成的劍,用的一定是他們鑄造暗器時所剩下的精鐵。
用唐家的劍,殺唐家的人,豈非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他已準備出手。
曲平忽然道:“等一等。
唐缺道:“‘你還想說什麼?”
曲平道:“我已經沒有什麼好說了,我隻不過想替你省下十萬兩銀子而已。”
唐缺道:“哦。”
曲平道:“我也會殺人,而且是免費的,要殺人又何必找他?”
唐缺道:“你難道要我找你?”
曲平道:“殺別人我也許還沒有把握,要殺我自己,我保證絕沒有任何人比我殺得快。”
他是不是已經看出了無忌的痛苦?所以決心犧牲自己?
唐缺大笑,道:“好,好極了。”
他忽然出手,用兩根又白又胖又短的手指,捏住了無忌手裏的劍尖。
他的出手快而準確。
這個看來比河馬還笨的人,身手競遠比任何人想象中都高得多。
無忌剛才那一劍若是出手,如果想一劍刺中他的咽喉,幾乎是不可能的。
現在無忌已不能出手了,這是他的幸運,還是他的不幸?
唐缺正在用那雙尖針般的笑眼看著他,悠然道:“我想你一定不會跟一個快要死的人搶生意的。”
無忌隻有鬆開手。
唐缺倒提起這柄劍,將劍柄慢慢地遞給了曲平。
曲平慢慢地伸出手。
他還是連看都沒有去看無忌一眼,他的神色已變得很平靜。
因為他已下定了決心。
他確信自己的決定絕對正確,確信自己的犧牲是值得的。
曲平的指尖,已觸及了劍柄。
無忌沒有阻攔,也不能阻攔,他求仁得仁,死已無憾。
想不到唐缺卻又不讓他死了。
唐缺的手輕輕一抖,一柄三尺二寸長的青鋼劍,猛然就從中
間斷成了兩截,
他用的是陰功!
他的陰功練得遠比唐玉高得多。
曲平吃了一驚,道:“你幹什麼?”
唐缺道:“我忽然發覺這柄劍可以斷,你這個人卻不能死。”
曲平道:“你為什麼忽然間改變了主意?”
唐缺笑了,眯著眼笑道:“我這個人的主意本來就隨時會改變
的,變得比誰都快。”
曲平道:“我為什麼不能死?”
唐缺道:“因你活著對我更有用。”
曲平道:“有什麼用?”
唐缺道:“我至少可用你來釣魚。”
曲平的反應並不慢,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釣的魚當然是千千,如果用曲平做餌,幹幹無疑會上鉤的。
曲平的人已飛撲而起,向唐缺撲了過去。
然後他就發現了一件事
他忽然發現自己的武功遠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差得多。
他一直認為一個人並不一定要靠武功才能成功,機智,鎮定,人緣,都比武功重要。
現在他才知道他錯了。
因為他幹的是這一行,在他生存的這個環境裏,武功不但是極重要的一環,而且是一個人的根。
如果你是一個商人,你就絕不會放下你的算盤,如果你是個文人,就絕不能放下你的筆。
因為那是你的根。
如果你忽略了這一點,不管你有多聰明,不管你的人緣多好都一定會失敗的。
現在曲平終於明白了這一點了,他已經從痛苦的經驗中獲得了教訓。
他的身子剛撲起,唐缺那雙又白又胖的小手已經點到了他的學道上。
他倒下去時,正又聽見唐缺在說:
“如果我不讓你死,你想死隻伯還不太容易。”
院裏很陰涼,因為院裏有很多樹。
唐缺就站在一棵技葉很濃密的樹下,也不知是槐?是椿?還是銀否?
對於樹,無忌知道的並不多,對於人,他知道的卻已不少。
雖然他不知道這棵樹是什麼樹,卻已知道這個人是個什麼樣的一個人了。
這個人無疑是他平生所見到過的人之中,最可怕的一個人。
他從未想到這個人有這麼高的武功,這麼快的身手。
這還不是唐缺可伯的地方。
最可怕的,是他的變化。
他的主意隨時地都在變,讓別人永遠猜不透他心裏真正的想法是什麼。
他這個人也隨時地都在變,有時聰明,有時幼稚,有時仁慈,有時殘酷。
有時候他做出來的事比白癡還可笑,有時候做的事讓人連哭都哭不出。
現在曲平已經落入他手裏,以幹千的脾氣,如果知道曲平的消息,一定會不顧一切,冒險到唐家堡來救人的。
她能救得了誰?
到了唐家堡之後,她唯一能做的事,恐怕就是等著別人把繩子套上她的脖子無忌隻希望能在她還沒有聽到這消息之前,就把曲平救出來如果他是個三頭六臂的隱形人,說不定能夠做到的。隻可惜他不是。
銀票都是嶄新的。
雖然大多數胖子都比較髒,比較懶,唐缺卻是例外。
他有潔癖。
不喜歡女人的男人好像都有潔癖,他們都認為男女間的那件事是件很髒的事。
無忌慢慢走過去,把銀票還給唐缺。
唐缺道:“你不必還給我。”
無忌道:“我從不免費殺人,也從不無故收費。”
唐缺道:“我要殺的人並不是隻有那位趙公子一個。”
無忌道:“你還要我替你殺誰?”
唐缺笑了笑,道:“我要你去殺的這個人,’你應該隻收半價才對。”
無忌道:“為什麼?
唐缺道:“因為你討厭他,他也討厭你;你不殺他,他就要殺你。”
無忌道:“你說的是小寶。”
唐缺道:“除了他還有誰?”這實在是件很意外的事,誰也想不到唐缺居然會要人去殺小寶的,但是誰也不會反對,小寶並不是很討人喜歡的人
這麼樣一個人如果死了,誰也不會為他掉一滴眼淚無忌更不會。如果唐缺昨天就要他殺小寶,他絕不會覺得有一點為難。現在情況卻不同了。他已經知道小寶就是“西施\也是他唯一一個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他忽然發現唐缺每次要他去殺的人,都是他絕對不能殺的。
可惜他又偏偏不能拒絕。
唐缺道:“你想不到,我會要你去殺他?”
無忌道:“我想不到,我以為你們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唐缺道:“好酒會變酸,好朋友也會變壞的。”‘
無忌道:“為什麼?”
唐缺道:“因為我不喜歡一個沒有鼻子的朋友。”
他眯著笑眼,悠悠地問道:“你是不是認為這理由還不夠好。”
無忌道‘“好像還不夠。”一
唐缺道:“對我來說卻已足夠了。
無忌道:“為什麼?
唐缺道:“以前我喜歡他,早不過因為他有下張長得很好看的臉。”
他說得已經很露骨。
無論多好看的一張臉上,如果沒有鼻子,也不會好看的。
他當然不願再看到這麼樣一個人,更不願再被這個人糾纏。
這理由已足夠。
唐缺忽笑道:“我記得你殺人好像隻問有沒有十萬兩銀子可
拿,並不問理由的。‘
無忌淡談道:“我隻不過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想殺他而已。”
唐缺道:“如果我是真的要殺他,你怎麼樣?”
無忌道:“有錢可賺的事,我當然不會拒絕。”
唐缺微笑,道:“那麼這筆錢你就已賺定了,而且賺得很容易。”
無忌也不能不承認:“要殺他的確不難。”
唐缺道:“三天夠不夠?”
無忌道:“你想要他什麼時候死?”
唐缺道:“最好不要過三天。”
無忌冷冷道:“那麼他就絕對活不到第四天早上。”
唐缺笑道:“我就知道你絕不會讓我失望的。”
無忌道:“但是我還有條件。”
唐缺道:“什麼條件?”
無忌道:“我總不能坐在房裏等著他送上門來讓我宰。”
唐缺道:“你要怎麼樣?”
無忌道:“你至少應該通知附近的暗卡警衛,讓我可以自由行動。”
唐缺說道:“這一點,我當然會做到的。”
他笑得更愉快:“現在,好像又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我們是不是已經可以吃飯去?”
無忌道:“現在我的胃口雖然不好,多少總可以陪你吃一點。”
唐缺道:“那就好極了。
夜。夜涼如水。
這一天就這麼糊裏糊塗的過了,除了肚子裏塞滿了用各式各樣方法燒成的雞鴨魚肉外,無忌簡直連一點收獲都沒有。
非但沒有收獲,而且多了難題,曲平、小寶都是他的難題。
現在他的行動雖然已比較自由了些,卻更不敢大意。他提出了那條件後,唐缺一定會更注意他的。
唐缺絕不會真的讓一個身份還沒確定的陌生人,在她們的禁區中隨意來去。
他答應無忌這條件,很可能也是種試探。他做的每一件事好像都有用意,無忌不能不特別小心。現在限期已經剩下了四天了,無忌卻隻能躺在床上,瞪著房頂發呆。
他很想好好睡一覺,睡眠不但能補充體力,也能使人鬆弛。
可惜他偏偏睡不著,越想睡,就越睡不著,世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這裏一向很安靜,到了晚上,很少還能聽到什麼聲音。
可是現在窗外卻忽然有聲音響了起來,有人在呼喝,有人在奔跑,就在無忌已經準備放棄睡眠,準備決不睡了,卻又偏偏睡著的時候,這些聲音就響了起來。
他覺得很可笑,一個人在無可奈何的時候,除了笑一笑,還能怎麼樣?
他覺得很奇怪!聲音是從窗外那片樹林裏發出來的,好像又有***細出現,驚動了暗卡埋伏。
這次他明明還睡在床上,難道唐家堡真的還有別人是***細?
他忍不住披衣而起,推開窗戶看出去,樹林中果然有人影火光閃動。
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會是***細?還不誰冒險到唐家堡的禁區裏來?
不管是誰來了,都是來送死的!
上吊的人
火光還在閃動,呼喝的聲音卻漸漸小了。
就在這時候,無忌忽然又聽見另外一種聲音。聲音是從一棵樹的校葉中發出來的,並不是風吹校葉的聲音,是鐵鏈子震動的聲音,
樹林裏怎麼會有鐵鏈子震動?
無忌立刻想起丁雷震天腳上的鐵鏈子。
火光在遠處閃動,他已竄出了窗戶,竄入了另外一棵樹的枝葉中。
兩棵樹的距離很近。
他雖然看不見隱藏在校葉間的人,卻看見了一隻手。
一隻戴著鐵鎖的手。
一隻瘦長,有力,穩定,洗得很幹淨,指甲剪得很短的手。
這是雷震天的手。
無忌立刻竄過去,扣伎了這雙手的脈門,穩住了手上的鐵鏈
雷震天居然沒有掙紮隻問:誰?”
“是我。”
他隻說了兩個字,雷震天已聽出了他的聲音:“我知道一定是你。”
無忌冷笑:“如果不是我,現在你就已死定了。”
雷震天道:“可是我早就知道是你,我知道你伎在對麵的小樓上,子簽已經聽見你推開窗戶的聲音。”
他的耳朵真靈:“我也聽見你竄過來了,所以我才伸出手,剛才我搖了搖鐵鏈子,本來就是要你聽見的。”
無忌道:“你怎麼前來找我?你怎麼能做這種事?”
雷震天道:“我一定要來找你。”
星光於枝葉間漏下來,照在他臉上,他本來全無表情的一張股,現在卻顯得很焦急:“我非要找到你不可J”
無忌問道:“是不是已經有人發現了你?”
雷震天道:“沒有,我很小心。”
無忌道:“可是這裏的暗卡已經被驚動了。”
雷震天道:“他們發現的是另外一個人。”
無忌道:“什麼人?”
雷震天道:“一個上吊的人。”
無忌道:“上吊?”
雷震天道:“就因為有今人剛才在這樹林裏上吊,驚動了這裏的暗卡埋伏,所以我才有機會溜到這裏來。”
無忌道:“這個人是誰?
雷震天道:“不知道。”
他歎了口氣:“我隻知道唐家堡裏想上吊的人絕不止他一個。”
無忌又問道:“你為什麼一定要來找我?”
雷震天的手冰冷,道:“因為蜜姬來了。”
無忌道☆“蜜姬?
雷震天道:“蜜姬,就是我以前的老婆!”
無忌道:“你怎麼知道她來了?”
雷震天道:“因為今天有人把她的一繳頭發送來給我。”
每天都有個籃子從上麵吊下來,把食物和飲水送給他。
今天,這隻籃子裏不但有一隻鹵雞,十個饅頭,和一大瓶水,還有一紹頭發。
雷震天道:“我雖然看不見,可是我摸得出那是蜜姬的頭發。”
他所製作的,是世上最危險的暗器,隻有一點疏忽,就可能爆炸。
他已經是個瞎子,隻能憑雙手的感覺來操作一切。
這雙手的感覺當然極靈敏。
蜜姬是他的妻子,他們同床共枕多年,他所撫摸的,又何止是她的頭發而已。
他撫摸她的頭發也不知有多少次了,當然能感覺得出。
想到這一點,無忌心裏竟忽然覺得有點酸酸的,忍不住道:“你既然連她的人都拋棄了,又何必在乎她的頭發?”
雷震天道:“我不能不在乎。”\
無忌道:“哦?”
雷震天道:他們已經看出了我是在故意拖延,所以這次給了我十天限期。”
無忌道:“什麼限期?’’
雷震天道:“他們要我在十天之內,完成他們交給我的任務。”
無忌道:“如果你做不到呢?”
雷震天道:“那麼他們就會每天給我一樣蜜姬身上的東西!”
他的聲音已變了:“第一天他們給我的是頭發,第二天很可能就是一根手指,第三天也許就是鼻子耳朵了。”
第四天會是什麼?第五天會是什麼?他不敢說,無忌連想都不敢想。
雷震天道:“我離開了她,的確有我不得已的苦衷,別人雖然不諒解,她卻不會不明白的。”
無忌道:“哦?”
雷震天道:“她知道我情任她,除了我之外,隻有她知道我的秘密。”
無忌道:“什麼秘密?”
雷震天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不防一萬,隻防萬一,這是每個江湖人都應該明白的道理,隻要是在江湖中混過的人,不管做什麼事的時候,都一定會先為自己留下退路。”
無忌也明白這一點。
雷震天道:“我也可以算是個老江湖了,所以我在和唐家堡聯盟之前,已經為我自己留下了一條後路。”
他說得雖然不太明白,可是無忌已經了解他的意思。
他到唐家之前,一定已經將霹雷堂火器的秘密和曆年積存的財富隱藏在一個極隱秘的地方,除了他自己之外,隻有蜜姬知道這秘密。
雷震天道:“兔死狗烹,鳥盡杯藏,如果我替唐家做成了散花天女,他們絕不會再讓我活下去。”
無忌道:“如果你做不成,他們就一定會殺了蜜姬。”
雷震天道:“所以我—定要來找你,我也隻有來找你。\
無忌道:“你要我去救她?”
雷震天道:“我也知道這是件很難做到的事,可是你一定要替
我想法子。”
無忌沉默著,過了很久,忽然問道:“你知不知道上官刃這個
人?”
雷震天道:“我當然知道,可是我一向看不起這個人。”
無忌道:“為什麼?”
雷震天冷冷道:“因為,他出賣了大風堂。”
無忌詫聲道:“大風堂豈非是你的死敵?”
雷震天道:“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一向認為,一個人寧可去賣
屁股,也不該出賣朋友。”
無忌道:“你知不知道他現在也快要做唐家的女婿了?”
雷震天道:“我知道。”
他冷笑,又道:“現在他佐的屋子,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我
隻希望他以後的下場也跟我一樣。
無忌眼睛亮了:“我也希望你能替我做件事。”
雷震天道:“什麼事?”
無忌道:“唐家堡的地勢和道路你一定很熟悉,我希望你能告
訴我,那座屋子在哪裏?有幾間房?上官刃會伎在那一間?一路
上的埋伏暗卡在哪裏?”
雷震天道:“你要去找他?”
無忌道:“隻要你能幫我做到這件事,不管你要我幹什麼,我
都答應。”
雷震天忽然不說話了,臉上忽然又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忽然道:“我知道你是誰了J”
無忌道:“我是誰?”
雷震天道:“你是不是姓趙?是不是趙簡的兒子趙無忌?”
無忌道:“不管我是誰,反正我你現在已經是一條線上的朋友。”
他握緊了雷震天的手:“我隻問你,你肯不肯為我做這件事?”
雷震天道:“我肯。”
他的回答毫無猶疑:“我不但可以把那棟房子的出入途徑告訴你,而且還可以替你畫一張圖,我雖然是個瞎子,但是我還有手,現在我雖然已經看不見,但是唐家堡的每一條路,每一處暗卡,我都記得很清楚。”
無忌道:“你什麼時候可以把這張圖畫給我?”
雷震天道:“明天。”
他想了想,又道:“有時候他們白天的防守反而比較疏忽,尤其是在午飯前後,你一定要想法子找機會到我哪裏去。”
無忌道:“那條地道還在?”
雷震天道:“當然在。”
無忌道:“他們沒有到你那地室裏去找?”
雷震天說道:“沒有人敢到我那地室裏去,你就是借給他們一個膽子,他們也不敢。”
無忌道:為什麼?”
雷震天又挺起了胸,傲然道:“因為我是雷震天,江南霹雷堂的第十三代堂主雷震天!”
現在他雖然已一無所有,可是他那地室中還有足夠令很多人
粉身碎骨的火藥。
雷震天道:“沒有我的允許,無論誰進去了,都休想能活著出
來。”
他冷冷地接著道:“‘因為隻要我高興,我隨時都可以跟他們同
歸於盡。”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獅虎雖死,餘威仍在。
他的確是有他值得驕傲之處,不管在任何情況下他都絕不是
個容易對付的人,
無忌輕輕吐出口氣,道:“好,我一定會去找你,隻要一有機
會,我就會去找你。”
雷震天道:“你交到我這麼—個朋友,我保證你絕不會後悔
的。”
無忌又回到他的房裏,躺上了床。
他相信雷震天一定能夠平安回去,有些人無論在什麼情況下,
都不會失去保護自己的能力。
雷震天無疑就是這種人。
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就沒有人能夠輕易擊倒他。
快天亮的時候,無忌終於睡著。
可是他睡得並不安穩,朦朧中,他仿佛看見了一個人在他麵
前上吊,
他本來明明看見那個人是上官刃,可是忽然競變成了他自己。
黑色的鴿子
四月二十四,晴。
無忌從噩夢中驚醒時,陽光已經照在窗戶上。
唐缺居然已經來了,正在用那雙又白又胖的小手,替他把窗戶支起。
窗外一片青綠,空氣清爽而新鮮。
唐缺回過頭,看見他已張開眼睛,立刻伸出一根又肥又短的大拇指,道:“要得,你硬是要得。”
無忌道:“要得?”
唐缺笑道:“要得的意思,就是你真行,真棒,真了不起。’,
這是川話。
無忌道:“你說我硬是要得,就是說我真是了不起?’’
唐缺道:“完全正確。”
無忌道:“我有什麼了不起?”
唐缺又眯起了眼,微笑道:“你當然了不起,連我都沒有想到你這麼快就能得手的。”
無忌道:“哦?”
唐缺道:“我也想不到你居然會用這種法子,除了我之外,絕不會有人知道是你殺了他。
無忌道:“哦?”
他實在聽不懂唐缺是在說什麼”
唐缺道:“現在我才知道,我那十萬兩銀子付得實在不冤。”
無忌道:“哦?”
唐缺道:“你快起來,我們一道吃早點去。”
他笑得更愉快:“今天我的胃口雖然還不太好,可是我們一定要好好吃一頓,以資慶祝。”
無忌終於忍不住問道:“我們慶祝什麼?”
唐缺大笑道:“你做戲做得真不錯,可是你又何必做給我看呢?”
他大笑著,拍著無忌的肩:“你放心,在別人麵前,我也會一口咬定,他是自己上吊死的,可是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你我心裏都明白,就真是他自己要上吊,也是你替他打的繩套。”
無忌道:“然後我再把他的脖子套進去?”
唐缺大笑道:“完全正確。”
無忌不說話了。
現在他已經聽懂了唐缺的話。
——昨天晚上在樹林裏上吊的人,赫然竟是小寶。
——唐缺已經認定小寶是死在無忌手裏的。
—因為他知道小寶這種人,絕不是自己會上吊的人。
——因為他已經給了無忌十萬兩,要無忌去殺小寶。
—會殺人的人,總會讓被殺的人看來是死於意外。
這幾點加起來,事情已經像水落後露出了的石頭那麼明顯。
連無忌自己都幾乎要懷疑小寶是死在他手裏的,因為他也確信小寶絕不會自己上吊。
現在他已知道小寶有極機密,極重要的使命,現在任務還沒有完成,他怎麼會無故輕生。
可是無忌自己當然知道,他沒有殺小寶。
是誰逼小寶上吊的?
為的是什麼?
這件事又在無忌心裏打了個結,這個結他一直都沒法子解開。
早點果然很豐富。
唐缺開懷大嚼,足足吃了半個時辰,連筷子都沒有放下去過。
無忌從來都沒有看見過一頓早點就能吃這麼多東西的人。
這茶樓也跟其他地方的那些茶樓一樣,來吃早點的當然不止他們兩個人。
可是現在吃早點的時候已過去,別的客人也大半都散了。
唐缺終於放下筷子,在一個銅盆裏洗過了他那雙又白又胖的小手,用一塊雪白的絲巾將他那張小嘴擦得幹幹淨淨。
他的確是個很喜歡幹淨的人。
無忌道:“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唐缺搖搖頭,忽然壓低聲音,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你去殺小寶?”
無忌道:“因為你討厭他。”
唐缺笑了:“如果我討厭一個人,就要花十萬兩銀子去殺他,現在我早就破產了。”
他又壓低聲音:“我要你殺他,隻因為他是個***細!”
無忌的心一跳,道:“他是***細,像他那麼樣一個人,怎麼會是***細。”
唐缺道:“他看來的確不像,可惜他偏偏就是個***細。”
他笑了笑,道:“真正好的***細,看起來都不會像是個***細。”
無忌道:“有理。”
唐缺又在用那雙尖針般的笑眼盯著他,道:“譬如說你……”
無忌道:“我怎麼樣?”
唐缺笑道:“你就不像是個***細,如果派你去做***細,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他吃吃地笑著,笑得就像是條被人打腫了的狐狸。
無忌也在看著他,連眼睛都沒有眨,淡淡道:“你也懷疑我是***細?”
唐缺道:“老實說,我本來的確有點懷疑你,所以我才叫你去殺小寶。”
無忌道:“哦?”
唐缺道:“到這裏來的***細,都是大風堂的人,因為別的人既沒有這種必要來冒險,也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無忌道氏“哦?”
唐缺道:“如果你也是個***細,也是大風堂的人,就絕不會殺他的。”
無忌道:“那倒未必。”
唐缺道:“未必?”
無忌道:“如果我也是***細,為了洗脫自己,我更要殺他!”
唐缺大笑,道:“有理,你想得的確比我還周到。”
他又道:“可是,有一點你還沒有想到。”
無忌道:“那一點?”
唐缺道:“他自己並不知道我們已經揭破他的秘密,你也不知道。”
無忌承認。
他們一直都認為小寶把自己的身份掩護得很好。
唐缺道:“你們既然都不知道我們已發現了他的秘密,你的理由就根本不能成立。”
他又解釋:“所以如果你是***細,就算殺了他,也不能洗脫自己,如果你不是***細,當然也不會知道他是***細,所以你才會殺他。”
這本來是種很複雜的推理,一定要有很精密的思想才能想得通。
他的思想無疑很精密。
隻可惜這其中還有個最重要的關鍵,是他永遠想不到的。
無忌並沒有殺小寶!
是誰殺了小寶?
為的是什麼?
這還是個結,解不開的結。
知道唐缺要殺小寶的原因之後,這個結非但沒有解開,反而結得更緊了。
幸好這個結是唐缺永遠都看不見的。
唐缺道:“你既然殺了小寶,就絕不會是大風堂的***細。”
他微笑,又道:“所以我又找了件差事給你做。…
無忌道:“什麼差事?
唐缺忽然問道:“你知不知道上官刃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為什麼會忽然提起上官刃來?
無忌想不通,臉色也沒有變,道:“我知道一點,可是知道的並不太清楚了”
唐缺道:“這個人陰陰沉沉,冷酷無情,而且過目不忘。”
無忌道:“這點你都說過。”
唐缺道:“這個人隻有一點最可怕的地方。”
無忌道:“哪一點?”
唐缺道:“他不相信任何人,他到這裏已經來了一年,竟沒有任何人能接近他,更沒有人能跟他交朋友。”
無忌的心在往下沉。
如果連唐家的人都無法接近上官刃,他當然更無法接近。
如果他不能接近這個人,怎麼能找到複仇的機會?
唐缺道:“不過這個人卻的確是武林中一個很難得的奇才,現在他在這裏的地位已日漸重要,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已不管了,所以……”
無忌道:“所以怎麼樣?”
唐缺道:“所以他要找個人替他去管管那些小事。”
他又道:“我也認為他的確有很多事需要一個人去照顧,所以我準備推薦一個人給他。”
無忌道:“你準備推薦誰?”
唐缺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