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定居京華(10)(1 / 1)

第二天一早起來,楊絳特意打扮得喜盈盈的,拿著個菜籃子到校內菜場上“人最多的地方去招搖”,看一看旁人如何表現:

有人見了楊絳及早躲開,有人佯裝不睬,但也有人照常和她打招呼,而且有兩三個人還和她說話,有一人和她說笑了好一會兒。這在楊絳眼裏,平添了幾分滑稽,可作喜劇的“素材”。

這場大會開後不久,《人民日報》上報道了清華大學對資產階級腐朽思想的控訴大會的消息,還點了楊絳的名,說什麼:“×××先生上課專談戀愛。”

楊絳自認為,幸虧自己不是名人,點了名也未必有多少人知道。三十多年後回首往事,她說:

我的安慰是從此可以不再教課。可是下一學期我這門選修課沒有取消,反增添了十多個學生。我剛經過轟轟烈烈的思想改造,誠心誠意地作了檢討,決不能再消極退縮。我也認識到大運動裏的個人是何等渺小。我總不能借這點委屈就摜紗帽呀!我難道和資產階級腐朽思想結下了不解之緣嗎?隻好自我辯解:知道我的人反正知道;不知道的,隨他們怎麼想去吧。人生在世,冤屈總歸是難免的。

雖然是一番屈辱,卻是好一番錘煉。當時,我火氣退去,就活像一頭被車輪碾傷的小動物,血肉模糊的創口不是一下子就能愈合的。可是,往後我受批評甚至受鬥爭,總深幸這場控訴大大增強了我的韌勁。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知識分子在這場被稱作“洗澡”的運動中,都像楊絳那樣富有韌勁,夯實了與命運搏擊的基礎,他們的生命過早地凋落了。在楊絳記憶的熒屏裏,便留下若幹影子。

楊絳一九八八年撰寫的《憶憶高崇熙先生》,為我們提供了這樣的事例。高崇熙先生是清華大學化工係教授,兼任化工廠廠長。大家都承認他業務很好,可是卻說他脾氣不太好,落落難合。他的夫人高太太善交際,所以楊絳、錢鍾書夫婦盡管不善於交際,也和高家有些來往。他們發現高崇熙脾氣並不壞,和他很合得來。

一九五一年秋季的一個星期日,正是晴朗的好秋天,楊絳夫婦一時興起,想出去走走。楊絳還記得高夫人送過鮮花來,還未去道謝。他們就步出南校門,穿過麥田,到化工廠去。

楊絳和錢鍾書進了工廠,拐彎曲折,到了高氏夫婦寓所。高太太進城去了,家裏隻有高崇熙一人。他正獨坐在又像教室又像辦公室的客堂裏,對錢氏夫婦的拜訪好像出乎意外,他請兩人坐下,拿了兩隻玻璃杯,為他們斟了兩杯水。高崇熙笑得很勉強,與他們酬答也隻一聲兩聲。

錢鍾書乘機問起他們廠裏的思想改造運動,他說:“沒什麼事,快完了。”

楊絳憑著女性的敏感,覺得高氏“心情不好”,自忖來得不是時候,坐不住了,就說是路過,順道看看,還要到別處去。說完便起身告辭了。

高崇熙並未挽留,卻殷勤送他們出來,送出客堂,送出走廊,送出院子,還直往外送。夫婦倆請他留步,他硬是要送,一直送到工廠的大門口。楊絳記得大門口站著個看門的,他站在那人旁邊,目送楊絳他們往遠處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