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路上,楊絳和錢鍾書琢磨來、琢磨去,總覺得有些納悶——高崇熙也不是冷淡,也不是板著臉,他隻是笑得那麼勉強,那麼怪。真怪!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字可以形容。
楊絳說:“他好像不歡迎我們。”
“不歡迎。”錢鍾書回答。
“所以我不敢多坐了。”
“是該走了。”
“他大概有事呢,咱們打擾他了。”楊絳道。
“不,他沒事,他就那麼坐著。”
“不在看書?”
“我看見他就那麼坐著,也不看書,也不做什麼事。”
“哦,也許因為運動,他心緒不好。”
“我問起他們廠裏的運動,他說沒什麼事,快完了。”
“我覺得他巴不得我們快走。”
“可是他送了又送。”
他們倆怎麼也沒有想到,高崇熙正在打自尋短見的主意!
隻過了一天,星期二上午,傳來消息:化工廠的高崇熙昨天自殺了。據說星期一上午,工間休息的時候,高夫人和廠裏的一些女職工在會客室裏煮元宵吃,回隔壁臥房看見高崇熙倒在床上,臉已變黑,他服了氰酸。
聽到噩耗,楊絳既後悔又心酸:“隻恨我們糊塗,沒有及時了解。”楊絳在回憶這件事時,最後還不忘捎帶一句:
“冤案錯案如今正一一落實。高先生自殺後,高太太相繼去世,多少年過去了,誰還記得他們嗎?”
還有一位人物,也使楊絳難以忘懷。那時,楊絳常常帶女兒去燕京東門外買水果的果園名叫虞園,園主虞先生是早年留學美國的園林家,楊絳和他很熟。
虞先生約莫五十多歲,頭發已經花白,他和藹可親,富有教養,有一次楊絳和女兒進園,就看見虞先生坐在樹陰裏看一本線裝書。楊絳很願和他聊聊天。
當小孩子進園買果子時,虞先生總把稍帶傷殘的果子大捧大捧塞給孩子。楊絳還常看見他爬在梯子上修剪果樹,和工人一起勞動,工人都稱他“吾先生”——就是“我們先生”——這稱呼的口氣裏帶著擁護愛戴的意思。
楊絳和女兒去買果子,有時是工人掌秤,有時虞先生親自掌秤。桃子熟了,虞先生給個籃子讓他們自己挑好的從樹上摘。他還帶楊絳下地窖看裏麵儲藏的大筐大筐蘋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