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從“寡婦班”考上北大(2)(1 / 1)

這一舉動,首先惹急了家長。父母連續徹夜開家庭會議,要求我學理科。在他們看來,文科一是沒用,二是危險。這是那代政治運動中過來的人的普遍心態。當然還有另一層麵,是我自己看出來的。當時,好學生都上了理科班,學不好的人才去文科班。父母都是國家機關幹部,同事彼此之間其實也很好麵子,在孩子上暗中比來比去,競爭激烈。說自己的孩子上文科班,怎麼說得出口!

我本想在學校壓力會小一些。但真到了文科班一看就傻了:五十多人的班,就三個男生。我們因此很快就被稱為“寡婦班”(我實在要為這種稱呼向當時的女生道歉。那時男女授受不親,男生也不懂得尊重女生,總想辦法捉弄)。同學誰還把我放在眼裏!況且,我當時的學校是一四五中,“文革”期間由小學改的,質量不太好。和平裏的一七一中,則是高考明星,那裏的文科班也許還是正經人去的地方。我在一個破學校上個“寡婦班”,怎麼能指望人家不把我看成個“混兒混兒”。

不過,我沒有尋求轉學的機會。我在班裏鶴立雞群。老師都對我說:“你看,我們學校是不好。但文科方麵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你們三個人身上。到了一七一,你不可能被老師這麼重視。”當時我心裏也知道,除了我和兩個女生,班裏沒有別人能上大學,老師確實心思全在我們身上。另外,我特別喜歡那位滿嘴口音的語文老師。他叫葉向忠,後來才知道他是北大1949年後的第一任黨組書記,北大中文係的樂黛雲教授還提起過他。他因為在政治上犯了錯誤,被發配到中學教書。他古文非常好,滿腹經綸,也很喜歡我。所以,我沒有轉學。另外,父親還托同事幫我找了一個某大學(好像是鋼鐵學院)附中的黃河老師業餘給我補作文。他好像也是個“壞分子”之類,過去在國民黨的什麼報紙裏幹過,自然除了教書不可能有別的前途。如今想想實在是感歎:那年月人家真心實意喜歡聰明好學的孩子,白教你,而且無微不至。可惜我自己不知道珍惜。後來一忙,和黃老師斷了聯係。現在寫了這麼多文章和書,也真想問問他的見解。我能肯定他會為我高興的。

高考那天正值酷暑。我按父母老師的囑咐,沒有騎自行車,乘公共汽車到了考場。這是怕太緊張出事。我們和一七一中學的學生一個考場,甚至同樣的教師監考。我在考場入口遠遠望著一七一的學生,敬畏得不行:人家一個個全像有大學問的人,我自己則是地道的“小屁孩兒”,實在不是對手呀!第一場是語文,剛剛開始不一會兒,坐在我前麵的一個女生(我當時判斷很可能是一七一的)就昏倒被抬出去,氣氛緊張異常。我倒由此士氣大振,下筆如飛,提前半小時交卷。那時我為了“中舉”是多麼自私冷血呀!我注意到,監考老師見我這麼快交卷,臉上掩飾不住地吃驚,並且湊到一起看我的卷子。

到下一場,我似乎一下子獲得了“主場優勢”。監考老師對我特別客氣,特別勤快地給我遞冷毛巾擦汗。我心裏馬上明白,她們看了我的語文卷子,我肯定做得不錯,她們把我當個大人才保護呢!這是那個時代的典型風氣:老師見了好學生,甘心情願地服務,從來不想什麼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