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這種所謂“政治上可靠”的勢利標準心裏很反感。我自以為是政治上最不可靠的。不過,後來班主任找我談話。他非常了解我的價值觀念,很誠懇地說大家覺得我做人端正,生活樸素,比較值得信任,還是希望我去。做人端正、生活樸素,大概是我在這件事情上唯一愛聽的話。而且班主任一直對我很好,我也就答應了。
應該說,搬進留學生樓,雖然一開始有些顧慮,但畢竟是經過說服後自願的。剛一進去時,確實享受許多便利。首先,晚自習不用到教室占座兒了。基本可以在宿舍裏進行。當時,一般的宿舍有六個學生,隻能分到一張晚間到圖書館的閱覽卡。大家輪換著拿著這張卡去圖書館指定的座位上讀一晚上書。其實也就兩個多小時,到晚九點半圖書館就張羅著關門了。沒有這張卡的另外五位同學,有一兩位在宿舍自習,剩下的大部分則去各教學樓“打遊擊”,看到沒有課的教室就趕緊占個座,這樣晚上自習就有地方了。當時學校的設施非常緊張,無論是圖書館還是教室,即使有地方也都永遠處於爆滿狀態,空氣惡濁。而真要去各教學樓“打遊擊”,常常一個教室一個教室地串了半小時也找不到地方,有時甚至不得不回到宿舍來。我在留學生樓和兩個美國人一個屋,他們平時晚間多出去活動,我基本可以留在屋裏不受打擾地自習。這種條件,不僅自己滿意,其他同學也都很羨慕。更不用說,這裏洗澡方便,本樓層就有浴室,不用去學校澡堂人擠人地排隊。看電視的條件也非常好。至少電視間人少,有座位。不像在原來的宿舍,兩層樓一個電視間,要自己帶椅子去。
我對留學生樓印象最好的,還是禮讓的文明。這對我而言是非常新奇的經驗。比如,我進樓門時,前麵有位留學生,他即使兩手都提著東西,也會把門打開,用腳把門頂住,等我過去後再關門進去。我第一次受此“禮遇”實在受寵若驚,以後自己也馬上學會:進樓門時,隻要意識到後麵還有人來,就把門打開讓人家先走進去。這是留學生樓裏不成文的規矩。後來到了美國生活,也知道這是美國社會從小就培養的規矩。不久前係裏的秘書還跟我說,她要求自己十歲的兒子在公共場所進出時注意身後有沒有人,如果有就必須給人家開門。小孩子有時候大大咧咧地忘了,她就會動火。可見這種文化的草根是多麼深。我當時覺得這實在是個良好的習俗,希望能在中國推廣。周末去王府井百貨大樓,也試圖給人家開門禮讓,結果發現這樣下去我一天也別想進去。北大如何呢?許多我們這代北大人都有這樣一個信念:要改造中國,就從北大開始。如果北大也改造不了,就別想改造中國了。於是,我去圖書館時,就開始試行給後麵的人開門禮讓。可惜,大家行色匆匆,你一開門人家趕緊就搶先進去,連句謝謝也不會說。有的人還奇怪地看看你,好像你的行為有什麼問題。這也使我對北大人感到有些失望:小小的校園,存在著兩種文化。留學生樓就在校園的中心地帶,和中國學生宿舍僅一兩個樓之隔。可是,大家到留學生樓時就成了禮讓的君子,回到中國同學的領地則馬上又當仁不讓起來。也許大多數同學平日不去留學生樓,眼不見心不煩。而我住在裏麵,每天要麵對這兩種不同文明的對比,並且無力改造我們中國人的世界。這當然有些令人沮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