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而且似乎都很討厭對方的觀點。但是,我們彼此不但很尊重,而且特別喜歡交流。畢業後,他在新西蘭和澳大利亞先後拿了教職,回來訪問了幾次,我們還都見麵敘舊。後來我還采訪了他,把他關於中國知識分子的看法總結了一下,以對話的形式刊登在《文彙月刊》上。那時他已經轉向研究中國當代文學了,其中還寫過幾篇批判劉心武的文章。我在《北京晚報》當編輯期間就認識劉心武,關係算比較熟,曾表示可以介紹他們認識一下。他則謝絕了。他說:“我從來都回避和被研究的對象見麵。大家見麵一吃飯,成了朋友,以後還怎麼研究呀?那隻能說好話了。”我說學者恐怕可以超越這些吧?他則說學者和一般的人一樣,根本不會超越這些。知識分子圈子小,平常見麵,吃吃喝喝,都是朋友。所以他們早就形成了一個利益集團。他則盡量待在這個集團的外麵,希望由此獲得一些客觀性。
到了20世紀80年代末期,我越來越被他說服,開始對知識分子有了些反省,思考知識背後的利益。到了美國以後,我則更切實地體會到民主社會中一直有反智主義的傳統,而這些傳統雖在許多時候會有禍害,但沒有這種傳統則禍害更大。這也最終導致了我現在在中國提倡反智主義。和雷後來偶有通信,最終則基本斷了聯係。他現在在澳大利亞國立大學當教授。在澳大利亞應該是相當有地位的中國學家了。
可惜,雖然我在留學生樓學到了不少東西,也交了朋友。但是,我和兩個美國同屋的關係則很快惡化了。
當時留學生宿舍的規矩是一個外國學生和一個中國學生一個屋。我進去時,因為房間少,成了唯一一個和兩個留學生共用一個屋的學生。兩位同屋都是美籍華人,一個姓劉,一個姓陸,和我大致同年。我來時他們很熱情。不過宿舍的格局他們已經占好了。兩個人都在靠裏的位置一人占據房間的一端,中間用書櫃、衣櫃隔開,很有隱私性;屋子一進門的地方漫無遮攔,成為我唯一可占的地方。我當然並不介意。因為我在原來的宿舍床就擺在門口,現在的條件已經好多了。
不過,這三個人的局麵,從一開始就出現問題。老實說,現在我在美國已經生活了14年,這樣的美國人還真是沒有碰到過。也許是因為和人家的生活距離從來沒有這麼近過吧。比如,我一搬進去,那姓劉的就對我說姓陸的壞話,甚至陸的女友是黑人也成了攻擊的對象。姓陸的也不含糊,說姓劉的如何不成器、姓劉的哥哥太傲慢,等等。我當時是個激烈的反傳統主義者,正讀五四一代“改造國民性”的高論。可是在這裏一對比就明白,在中國同學的宿舍裏,盡管條件非常差,人要厚道多了。這兩位“老美”,一上來就鉤心鬥角。那姓劉的還教我:他們在美國大學的宿舍中,一旦發現同屋不合意,就裝出神經兮兮的樣子,把同屋給嚇走。因為在美國買槍很容易。大家一想到校園凶殺就嚇破了膽。做人如此下作,實在也算我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