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冬春(2 / 3)

亞當的後代亞巴郎老年得子。我的父親亞巴郎曾經年輕得子,但得而複失。我和弟弟都是他30歲以後的產物。羅特作為亞當後代亞巴郎的侄子成為索多瑪城的居民,引出了曆史上著名的索多瑪故事。我在成年後,行徑被視為與索多瑪相關,大約與父親的教名有關。這一次,我是他的子,不是他的侄。

亞巴郎化名天祥混跡現代人間之後,一忽和風細雨,一忽暴跳如雷,瞬息變化的情緒風雲,“自古”難以預測,更不知道如何招架。我們唯獨知道,令他震怒的原因,是提到貧窮,提到他所出生和成長的困窘家境。媽媽和我根本不會認為那有什麼可恥,我們談論它們,如同討論一個日常而普通的現象。可是對於爸爸,那卻是錐骨的恥辱和疼痛,深入骨髓,終了一生都沒能緩止。爸爸一生艱難跋涉,與他是長子有關,與他生活的時代和國度有關,與他的教名也有關——那個少用的、令人吃驚的聖名。

我們和他結識的時候,他已經行醫多年,伺任西醫外科。日後,他給我做過包皮環切手術,闌尾切除手術——我身上僅有的兩處刀痕,都是由他一手製造的。我的右下腹有一痕刀疤,纖細、短小、脆弱,如一個紐扣的扣眼,曾經直達腔腹。它吐出病痛,如今緘口不言。它的作者是我的父親。也可以說,新約時代伯多祿腹下的刀痕作者是舊約時代的亞巴郎。——我叫彼得/伯多祿/皮特,是耶穌大弟子的名字,另一種“長子”。

1974年春天,我們從小城海倫搬遷到小城綏化,一棟兩層紅磚樓房的最東端,成為我們一家七星的定居點。與此對應,樓下北部的一小塊土地劃歸我家所有,可以在上麵上倉房,圍院落,種花草,隻是不可以種植高大的樹木。初中二年級的我,作為家中的主要勞動力,自然要與爸爸一起擔當起建築倉庫的工作。那項工程,在我家的曆史上,艱苦卓絕,空前絕後。打地基——雖然很膚淺,立樁柱——雖然不粗壯,上屋梁——雖然不雄偉,拉牆體——雖然不厚實,樣樣俱全,麵麵俱到。完工的時候,我看到開在西牆上的門說:這是一個馬架子。爸爸暴怒了,暴怒得很經典,如同世上所有底氣十足、理由充分圓滿的暴怒一樣。

在爸爸的暴風驟雨席卷過後,“馬架子”依舊成立,全家人也秋毫無損地繼續行走在大地上。爸爸毀不了這個世界。他的雷霆震怒,是“熱帶風暴”。爸爸是熱烈與激情。這個發現,相當有利於日後我對爸爸的挑戰。

靜梅媽媽生於巨蟹星座,天祥爸爸生在雙魚星座,從古老的航海術與星相上講,他們屬天作之合。媽媽靜梅中國屬相為虎。天祥爸爸也屬虎。我不信虛構的屬相,但是媽媽爸爸倒是真的兩虎相爭一生,充滿戲劇性。

他們都不是**員,都是天主教徒。在信仰上,他們始終保持一致,堅定不轉移。在兩性關係上,他們相互喜愛,尤其是爸爸,對媽媽一直熱情如火。在物質生活上,他們共貧窮也共富足。對子女,他們都全心全意去愛,全力以赴去教養。分歧主要來自於什麼地方呢?來自於他們各自出生的血統,各自成長的家庭和階級,各自所麵對的社會層麵,各自的“理想”。

西方的星座與東方的屬相,各有立場,各行其道。媽媽和爸爸的和諧和睦與紛爭衝突,也各有星軌,井水不犯河水。令我們每時每刻都備感新鮮與委屈的是,他們切換星軌時從不發出預警,其速度之快、力量之猛,永遠出人意表,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