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鄰南北極,敵鄰兩極間(3 / 3)

我熟記世事之時,靜梅與小剛媽的嫌隙已經產生。我與小剛打雪仗遊戲,成為嫌隙中深與確認的契機,我記得二楚一清。

那年我5歲,小剛也5歲,小傑7歲。大雪過後,天地一片潔白。我們十多個孩子跑到後街的後街上打雪仗。後街的後街邊有一條壕溝,夏天蓄雨水,冬天幹涸,留下兩岸,一岸臨著成行的榆樹,另一岸臨街,街上偶爾會有大卡車、馬車、牛車、驢車、人力二輪車、自行車駛過,留下深深的車轍。打雪仗的對壘格局,依溝而成,溝的左岸為一營,右岸為另一營,兩個陣營的分布並不平均,小剛和小傑兩個戰鬥力強的孩子分在同一陣線,像我這樣被視為弱者的孩子分在另一岸邊。為了讓格局顯得公平一些,小傑為首的強隊主動選擇地勢不利的臨街南岸,把有樹與土坡掩護的北岸留給我們。

戰鬥方式很簡單,就是以雪球或雪粉為武器,隔岸攻與防,防與攻,直到有一方潰不成軍,所在堤岸被對方全線占領,勝負見分曉。我不強壯,不擅戰,不懂戰術,但是執著認真,手足無力但心存信念。第一次參加此正規、莊嚴、戰場遼闊、攻事確切、節奏緊張激烈的戰鬥,難免熱身沸騰。戰鬥的哨音鳴響前,我在自己的身邊製作好很多大大小小的雪球,哨聲一響,立即奮勇地把雪球向南岸投擲出去。我投出的雪球大半隻能抵達壕溝的南側邊緣,很難有效攻擊到敵人。我不放棄,繼續熱火朝天地戰鬥,雪球用完了,我就直接用手揚起雪粉,以迷惑對方視線,以免他們準確而有力的投擲殺傷我方軍力。

一陣突然的寂靜降臨,敵人全都隱藏在雪的坡度之後,讓我們莫明其妙。我離開掩體起身觀望。一陣喊聲伴隨一陣雪彈狂襲而來。我英勇中彈,中彈部位是右眼,中彈反應是一陣巨痛一陣暈眩,眼前一片金星,一片黑暗。我當時在想,世界上竟然有一種力量,如此猛烈,如此具有打擊力。

敵人占領了我們的屬岸。我沒有有暈倒,沒有來得及品嚐敗果,就捂著右眼,穿過勝與敗的陣容往家走。血已經湧出皮表,掛在臉上。我的左眼,看到勝利後的小剛和小傑沒有歡呼,隻有驚懼。是他們邀加了我的。一般來講,我這個“嬌氣包兒”,沒人敢加我一起玩戰鬥遊戲。

我回到家,媽媽心疼若絞。我的右眼被包紮上,有藥水,有紗布,涼涼的,與火辣辣的眼皮形成衝突,讓疼痛轉化為一種肉體內部的戲劇性。我邊玩味著那種戲劇性,邊被媽媽拉著手帶到小剛家的門外。小剛媽開門出來。靜梅指著我的右眼指責她:看看你養的孩子,把我家孩子打成啥樣子?小剛媽理虧三分,厲聲呼叫,小剛狼狽地出現在她的身後,小傑溜走了,沒敢回家。她問小剛:是你打的麼?小剛狡邪地搖頭說,大夥一起玩兒,誰知道是誰打的。因為小剛的聰明回答,小剛媽有恃無恐起來。她反戈一擊,說是我誣賴她的兒子。於是,兩個母親為了各自的生子,在街一爆發了一陣激烈的爭吵。當爭吵升級為謾罵的時候,小剛爸爸從屋內出來,將小剛媽媽吆喝回了家。

我拉著媽媽的手把她拉回了家。我公正地對她說:真的不一定是小剛打的我,再說,是我自已要去玩的,不該怪別人。

右眼受傷事件,終結了我與少年群體的大規模活動。我的戶外活動與遊戲區域被縮小,邊界無形而確認,那就是我家當街與後街,南極圈與北極圈,前後左右不超過200平方米。

幾度搬遷,把我家和小剛家分離得雞犬之聲不相聞,死也不相往來。最後一次見到小剛,是在三角線附近,他家遷居後的棲居地。我停下腳步,仔細地打量著他。他黑灰著臉,微微駝著背低著頭,看人的方式依舊賊目鼠眼,但目光中已朝氣盡失,過早地憑添了暮色。他也認出我,沒有停留,隔著不寬的街麵,從我麵前走過去,微微回了一下頭。那一年夏天,是我考取大學後的第一個暑假,我的身心,風華正茂。

這些右鄰後居中,我家最先遷址,然後是右鄰張家,後鄰小三林家一直穩定原位。張家在車站附近擺商攤做生意,掙了一點錢。四分一直沒找女朋友,有些暗戀小薇的意思。他的父母曾出麵,帶著禮物來我家,有些為四分提親的含意。我媽媽嫌四分眼睛太小,巧言回絕了他們。媽媽暗中為子薇物色的男友是樓下高大俊朗的文龍。有趣的是,文龍的弟弟文良也暗戀著子薇。文良沒有成功的原因,還是眼睛小。

一分倒是從來沒有追求我燕子姐姐的意圖。他終日忙忙碌碌,東奔西跑,有些來不及關注兩性關係的感覺。我上高中時,他下了鄉。我下鄉時,他當兵入伍。我上大學時,他退伍返鄉,在八一廠當保安。暑假時候,我在街上遇到過他一次。他騎著自行車,風塵滾滾地閃過,又轉回來,刹車在我麵前。他滔滔地說著光鮮的人生,依舊是上浮的語色,依舊是誇張的身體動語和手勢,雖然神色已時顯蒼茫。

作為我人生中最初的引路人,他讓我想起兩個人,一個叫門西斌,一個叫王專友,一個高我兩級,一個與我同級,長我一歲。他們有一個共有特點,勤勞,高大,熱情,口若懸河,好為人師,喜作向導,有自我偶像化的傾向。他們都精力充沛,不辭辛苦,想要擁有更廣大的世界。對大世界的意識上,他們是去占領,而大千世界最初,最終與現在,都拒絕專屬,哪怕一土一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