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是標準的糌粑,它和壓縮餅幹一樣,尚未和我建立起深厚感情。此行,食物約有一百斤,其中主食七十七斤,包括五十斤糌粑、二十五斤壓縮餅幹、兩斤麥片,實際使用七十五斤,前期糟蹋了兩斤主食。輔食二十五斤,大蒜、酥油、花生米三樣就占了一半。其餘是少量的鹽、紫菜、辣椒粉、茶葉等,以及一點打牙祭的奶粉和白糖。
食物是生存之本,橫穿羌塘成功與否,一個很大障礙就是無法攜帶足夠食物。一切所需都必須從外部世界帶入,荒原不會給予我什麼。對於荒原,我隻是過客而已。若有萬全後援,例如不計成本的後勤車隊、直升機定點空投、老天垂憐扔餡餅等,那麼食物就不會演變成無數個失眠夜了。在缺氧酷寒的特殊環境下,和每天一個馬拉鬆的運動量,每日攝取食物熱量至少在五千大卡,顯然食物攜帶量要達到這一指標是不可能的。在八十天的理論極限值裏,我設計的食物日均攝取熱量,依然達不到一個成年人的基本需求。飽腹和遠方是否存在絕對的敵對關係?抑或,熱量被安逸的生活狀態誇大了,隻是掛在嘴邊的流行詞?老一輩苦人,沒有熱量攝取概念,肚皮半飽,艱辛勞作,喊著振奮人心的口號不也堅持了十年八載。我有理由認為,滿足基本熱量的前提下,人的身體並不會萎縮成幹癟皮球,人的精神更不會空虛有如稻草人。但食物設計依然需要十分嚴謹的態度,必須滿足儲存、快食、熱量轉換效率、口感四個問題,一句話概括就是,不那麼好吃的單調的碳水化合物。
零食基本沒有,花生米都覺得不該帶,因為後期會控製不住,花生米會被當做美食很快消耗掉。全程無肉,吃過一次蔬菜,微量元素靠金施爾康藥片。沒有動物脂肪的缺點是,抗寒力和耐力會下降,例如生活在北極圈的愛斯基摩人,不吃肉是沒法長久活下去的。排除肉類是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初始也曾考慮安多地區朝聖者的“肉糌粑”,就是將風幹肉磨成粉和糌粑攪合在一起,從而保證有足夠體力完成艱辛漫長的朝聖之旅。由於種種原因,“肉糌粑”沒有被列入食譜。在嚴苛的旅行環境下,是營養全麵的餓死還是苟且偷生的活著,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主食上,糌粑是當仁不讓的第一選擇。類似北方炒麵的糌粑,藏民在這片土地上使用了千年,我沒有理由拒絕。隻需將水燒開,就意味著一份糌粑大餐也做好了。中午路餐則是雷打不變的壓縮餅幹,當然有更炫目的高能食品可替代。選擇毀譽參半的壓縮餅幹,是因為我麵對的是一場持久戰,需要身體處於一種相對穩定的狀態,一連幾十天喝紅牛打麻將誰也受不了。
輔食的挑選很難完全從營養角度考量,科學標尺在某些極端環境下容易失真。人體遠比想象的具有韌性,少一點營養死不了,多一點營養卻不能保證爬上珠峰。酥油是我極力推薦的輔食,和糌粑聯手成就了完美的藏餐組合,足以打遍天下無敵手。對酥油的營養價值隻需了解一點,它就是黃油,幾十斤牛奶才能提煉出一斤的脂肪。購買酥油卻有很大風險,這年頭純正酥油越發難尋。很多來藏地的旅行者都不喜酥油茶,其實被偽劣品騙了,也許你喝的酥油茶是土豆做的。大蒜也不用多做解釋,旅行中還有比它更完美的食物嗎?紫菜則從植物纖維和富含鉀元素角度考量,身體的不適,大多時候不是營養出現了問題,而是電解質失衡,海藻類食物是解決這方麵問題的老手。辣椒粉,沒有比這還下飯的菜了,而且它還能為你在酷寒高原提供額外熱量。少許的牛奶和糖,總要有些哄小孩的玩意,男人有時很男孩。
我的食譜確實有些極端,但這是極端環境下最有效的選擇。樸實的外表,就是生活的本質,日日鮑魚燕窩並不能使人身心愉悅,更打破不了世界紀錄。選定一份食譜不難,難在遵守,這才是我萬分擔憂的。在後期,那種精神上對食物的欲望我是領教過,與狼奪食並不誇張。那些曆史上人吃樹皮、人吃人的故事,不是為節約糧食編撰出來的。因此,前期對食物的控製非常重要,是為了給後期留出一個足夠的失控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