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了,又是磨蹭到十點半出發。天空延續陰霾嘴臉,一簇簇暗黑雲團自西向東快速移動。從天氣形態上很難判斷成因,但顯然不是區域性湍流,它更似一股來自阿拉伯海的季風性暖濕雲團。風也難止歇,自進入荒原,隻有清晨極短時間得以安靜。風速通常保持在六級,瞬間風速達到九級,這與界山達阪的台地風口效應也有關聯。
中午某個時分,風雲交加中,我在羽絨服外套上了衝鋒衣,這是此行著衣最多的一次。原先衣物在江孜縣盡失,後在拉薩倉促補充,過於簡陋和隨意。保暖衣物僅為超輕羽絨服,輕便衝鋒褲,普通抓絨套裝,棉質內衣和舊徒步襪,沒有一件專業防寒服,確實顯得兒戲了。事實上,補充衣物時從未脫離氣候因素,我可不敢自詡北極熊。
通過近十年周邊縣市氣象資料分析,推測羌塘無人區四月份夜間溫度在-10℃至-25℃之間,超過-30℃的極端低溫比較罕有。白天低溫可忽略,但受外界因素影響大,所以白天凍死的可能性比晚上窩在睡袋裏更大。後期進入雨季,受印度洋暖濕氣流影響,對流天氣頻繁,固態降水變成濕雪、雪球、凍雨等半固態模式。夜間溫度在0℃--10℃,極端可達-15℃以上。白天溫度同樣變化大,頃刻間可曬得人皮開肉綻,頃刻間也可把人凍成冰棍。總之,羌塘的天,小囡的臉,說變就變,一年四季皆有,夜晚則是永恒的寒冬。實踐證明,我的這套菜鳥級著裝方案是可行的,不僅符合了對氣候的判斷,也最大程度減少了衣物負重。
初始,我也忐忑此般著裝對於羌塘惡劣天氣太過單薄。補救方案就是加穿那件山寨版衝鋒衣,實在不行,再裹上十元錢的救生膜……能穿的都穿上後,可抵擋-5℃加八級風寒效應,體感溫度大致在-30℃左右。實際上,也就是今天披了幾小時衝鋒衣,這與運動狀態下的身體發熱有關。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順風,背對冷酷的西風帶。就如先前所說,自西向東的路線設計是旅行成功與否的第一關鍵。若迎風推行,那少年俊俏的臉蛋,挺不了幾天就得被吹個稀巴爛。即便順風,也得注意耳朵,稍有不遮,被風直接吹刮,遲早會掉在地上成為食腐動物的零食。時下,那兩天前被風吹壞的眼睛又劇烈痛疼起來,令人好不糾結。最糟糕的情形,無非是西伯利亞寒潮比往年遲些退出舞台,那我隻能挖坑搭帳鑽進睡袋抵擋了。我可不敢麵對連野犛牛也能活活凍死的寒潮,立馬橫刀,口出狂言。
下午三點,瞥見右側山頭上有一截木製凸起物,貌似天線。首先排除不是樹,羌塘裏的草都很難超過二十厘米,找到一棵樹的概率比撿到鑽石的概率還低。我臆想著是監控盜獵者的高科技裝置?亦或遊牧者相互聯絡的無線電信號塔?當然,這些完全不靠譜,因此決定親自爬上山頂看個究竟。
側風上山,乜斜著鎖定目標前進,幾次偏離方向,相錯的眼睛和身體很難協調一致。越近山頂,凸起物越完整,直至露出三腳形的鐵塔。這是平緩的山頂,孤零怪異的鐵塔背後是風雲詭譎的天色。我未有遲疑,就斷定這鐵塔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測繪時遺留下的大地三角點,今天終於得以見識實物。回首,七十多天的無人區旅行中,每每荒原守望,看著並不高偉的鐵塔,總有和前人錯肩而過的溫暖。羌塘最核心地帶,幾十萬平方公裏的無人荒原,一直是地圖空白期,直到測繪兵以地麵調繪的方式完善了航測圖。因此,這片荒原具有了許多時代特色的地名,例如躍進口、勝利達阪、朝陽湖等。雖然荒原裏的地名稀疏的可憐,絕大部分地區仍是一片空白,但當年繪製的地圖足矣讓後者受用。前人遺骨,後人按圖索驥,那些拿著前人地圖動不動標榜人類首次穿越荒原的人,實則內心無以複加的空洞。甚至一些媒體人也對著攝像機,大侃腳下土地人類首次涉足,豈不知身後鐵塔正巍巍屹立。默默無聞,守望了荒原四十年的鐵塔,和這個浮躁時代是如此鮮明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