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2 / 3)

“大叔,給我雇個車腳,我急著用。讓他後兒晌午在櫻桃溝等我。我現在進山。”

牛大叔有些著急地說:

“別呀,吃完飯再走,肚裏有食兒好不冷啊。”

文祥倔強地說:

“我不冷,我熱著呢,叔,我第一次出來,不能丟了麵子,我得先把正事辦了,你替我在這裏先張羅車,這是定錢。”

文祥從剩下的為數不多的幾張鈔票中抽了兩張,遞給滿臉絡腮胡子的牛大叔,然後,推開柵欄門走了。

牛大叔看著文祥遠去的背影,搖著頭:

“錢都輸光了,還他媽的辦個屁正事,這孩子還是太嫩哪。”

他甕聲甕氣的嘟囔著,背著手進屋歇著去了。

櫻桃溝在大山的深處,隱藏在一片翠綠的櫻桃叢中,山裏是一個金礦,一些采金的礦工常年吃住在山上。春天櫻桃開花時一片雪白,遠遠望去,似一片白雲在山坳裏飄蕩,當櫻桃成熟的時候,滿山遍野一片火紅,在綠葉的襯托下,似一塊晶瑩的翡翠,鑲嵌在大山中。溝中散住著幾戶山民,以狩獵、采藥為生。中午時分,文祥從老林的深處走了出來,他的前額掛滿汗珠,汗水已濕透了後背,他遠遠地看到櫻桃溝那一片綠生生的櫻桃樹,心“怦怦”地直跳,他回頭看看自己身後那兩匹馱滿草藥包的老馬,在濕漉漉的石板道上艱難地走著,兩名牽馬的山民一手拉著馬的韁繩,一手搖著一棵艾蒿在為牲口哄趕著蚊蟲,他心裏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他看到了山裏人的善良,也感到了自己的卑鄙,但事已至此,他隻有橫下一條心,讓我負天下人吧。文祥向後麵那兩個已是汗流浹背的山民笑著說:

“大哥,前麵就到櫻桃溝了,卸了貨,還得麻煩二位再跑一趟山路,把剩下的貨給我馱來。”

兩位山民很憨厚,點頭應了:

“好。”

他們來到溝旁的一個木屋前的白樺木捆綁成的柵欄門前,文祥回頭對身後的兩位說:

“到了,你倆把貨卸下來,我到院裏拾掇一個地場。”

文祥推開門,沿著青石板鋪成的小路,來到小木屋前。門旁一個老漢精神矍鑠,坐在一個橫放的木墩上,手裏拿著一個樹枝,擺弄著曬在地上的山核桃,獨自享受著秋日的豔陽。文祥熱情地打著招呼:

“大爺,我是收草藥的,我的大車還沒到,把貨放你這一會兒。”

文祥麵帶笑容地看著老漢,他深知山裏人的性格,老漢會把他當親兒子看的。老漢抬起頭,看是一個年輕的後生,聲若洪鍾似地說:

“放,院裏的地場大著那,到咱山裏就別客氣,就當這是家,我身子骨不及前幾年,要是前幾年,我幫你背幾趟。”

老漢很爽朗,用手中的樹枝指著院中的空地,用手扶了一下木墩,站了起來。文祥上前扶住老人:

“大爺,您坐著,我讓他們把草藥抬進來。”

他轉頭向院外喊:

“大哥,把草藥抬進來放在門旁。”

兩位山民扛著沉甸甸的草藥,按照文祥指的地方,來回跑了幾趟,把草藥放好。回頭衝著文祥說:

“我們哥倆不歇了,這就回去,天黑前,好再回來一趟。”

說完倆人用捆草藥的麻繩抽打著身上的灰土,牽上馬去了。

文祥看著兩個山民遠去的背影,緊張的心情好像輕鬆了一些。他轉身笑著對大爺說:

“大爺,我到溝口去看看,我的大車來了沒。”

大爺揚揚手說:

“去吧,去吧,這兒我給你照看著。”

文祥疾步走向溝口,他歪頭看看天空的太陽,判斷著山外的大車這個時辰該到了。轉過溝口那一片白樺林,他看到遠處的山道上,停著一輛木輪大車,駕轅的是一匹火紅的兒馬,車把勢是一個年輕的鄉下漢子,坐在車轅子上卷著旱煙。他向馬車的方向揮揮手:

“喂,是牛大叔叫你來的吧?把大車趕過來。”

趕車的小夥子聽到喊聲,用舌頭舔了一下紙煙,把煙夾在了耳朵上,抄起扔在車上的長鞭向空中一舉,手中的長鞭在半空中一甩,一聲清脆的鞭響在深山幽穀中回蕩,馬車伴著“咕隆隆”的車輪聲,由遠而近來到文祥眼前。

“這位兄弟,久等了,走吧,我們進溝。”

文祥一隻手按了一下車轅,往上一躥,輕盈地坐到了車上。趕車的小夥子一邊吆喚著牲口,一邊和文祥搭話:

“今年收藥怎麼到這麼深的溝裏來?路太遠了,再說,也不好走哇。”

“這裏藥的成色好,能賣個好價錢。頭一次自己出來辦事,吃點苦,也好讓師傅放心。”文祥像是心不在焉地答。

“天都這個時辰了,我們什麼時候能到你們屯兒?”文祥焦急地問。

年輕的車把勢回頭看看文祥,俏皮地在空中甩了個響鞭,“嘻嘻”地笑著說:

“看見沒?咱這匹馬是大肚蟈蟈紅,當年程咬金騎的就是它,日走一千,夜行八百,一會兒咱裝上車,這馬要是撒開了歡兒,隻要你不怕把屁股顛開了花,保險在頭半夜到我們屯裏。咱不卸車,明兒還不用起大早,明晚擦黑前管保把你送到家。”

文祥看著車把勢自信的神態,也輕鬆地笑了。

第二天,天還沒有黑,文祥帶著一車的草藥回到了興隆鎮。晚霞把他那張興奮與激動的臉映得更紅。他跳下車,活動了一下有些發麻的腿腳,興衝衝地來到“牲喜堂”前,用腳踢了幾下橫七豎八的扔在拴馬樁旁的棕繩,心裏有些疑惑,這“咕隆隆”的車輪聲和長長的馬嘶,屋裏的人竟一點兒沒察覺?師傅沒出來,紅鈴也沒出來,他的心裏有些慌,出什麼事了?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門前,猛地推開門,衝著黑洞洞的屋裏喊:

“師傅,我回來了。”

屋裏沒有回答,卻傳出輕輕的哭聲,他使勁地瞪著那雙驚愕的眼睛,隱約看見了躺在炕上的師傅和伏在炕邊的紅鈴妹。他不顧一切地衝到炕前,緊緊地握住師傅那雙冰冷的手:

“紅鈴快點燈,告訴我,師傅怎麼了?”

紅鈴起身端來油燈,吹燃了火繩,點上燈,慘淡的燈光下,師傅的臉顯得更白了,紅鈴哽咽著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文祥進山的那一天,太陽升了一竿子高的時辰,從遠處的官道上跑過來幾匹高頭大馬,馬背上是幾個身穿深黃色軍服的日本軍人,帶頭的是一個挎著洋刀的中年人,旁邊的馬上騎著一個中國人,到了鎮口,停在了“牲喜堂”前,正趕上國老漢出來拾掇家什,聽到馬蹄聲,手搭涼棚一看,老漢不知這是什麼隊伍,想看個究竟,他停在那裏沒動,仰頭看著這幫人。馬上的中國人向身旁那個挎著洋刀的日本人說了些什麼,一幫人下了馬,那個中國人走到國老漢麵前說:

“老人家,這幾位是關東軍司令部的幾位太君,為開拓團選地來了,這兒的路可真難走,在城裏新掛的馬掌全磨沒了,勞動你老人家一下,為我們補一下馬掌。”

說完,向身後的幾個日本兵揮了一下手,幾個日本兵把十幾匹高頭大馬拴在了院裏,那個中國人向國老漢拱拱手:

“有勞您了,抓緊一點時間,我們下午還要回省城哪。”說完,十幾個人向鎮警察分駐所走去。

老漢目送著這幫人走遠,有些為難,徒弟不在家,自己如何應付。女兒紅鈴出來看出爹在為難,調皮地說:

“爹,我來幫你。”

老漢看看女兒,幸福地笑了。老漢解下一匹馬,拉到拴馬樁前,把馬順在“門”字型的拴馬樁下,順手操起一根粗的棕繩,“唰”地從頭上撇到馬的另一邊,紅鈴拾起棕繩,把繩頭從馬肚子底下遞給了爹,國老漢熟練地在馬的軟肋旁挽了個扣,又操起了另一根,在紅鈴的幫助下,在馬的前麵又加固了一道繩索。馬被完全的綁牢了,老漢又拿起一根細一些的環狀的繩索,將馬的前蹄彎起,套在了馬的彎曲的大腿和小腿上,馬蹄自然的朝上了,他拿過來一把扁口鐵鉗,拔掉了留在馬蹄中的鐵釘,用修刀修平了馬的蹄麵,選出一個合適的馬掌放在蹄麵上,在木盒子裏抓出六枚四棱鐵釘,將一枚捏在手中,其餘的叼在嘴裏,左手拿釘,右手掄錘,隻兩下,鐵釘就牢牢地嵌在馬蹄中了。紅鈴像是欣賞著一個藝人,在雕琢著他的作品一樣,看著爹嫻熟的技藝,看著爹滿頭花白的頭發,看著那一臉豆大的汗珠,她感到爹真的老了。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國老漢將所有的馬掌全都補好了,用搭在脖子上的發了黃的洋手巾擦了一把汗,一屁股坐在釘盒子上喘著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