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不知而不慍,是不知,還是不智?(1)(1 / 1)

《論語。學而》開篇第一章,接連“三乎”,都是疑問句、反問句。

第三乎,是這樣一句:“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這兒的“知”,又是一個通假字,可以當智來使用。

習慣的一貫的注釋,“知”都是按本意作非通假的理解:別人不知道、不了解自己,自己並不生氣怨恨,不也是君子嗎?

這樣講,當然也解釋得通。但在意味上,覺得比較淡薄。別人不了解自己,自己並沒有生氣,這算得上是君子的人格條件嗎?值得放置在《論語》開宗明義的開篇“三乎”中來大聲疾呼嗎?

《論語。學而》篇第十六章,孔子這樣說:“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論語。衛靈公》篇第十九章,子曰:“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孔子這兩段語錄,說得極其明白。作為君子,隻會慚愧自己能力不夠,從來不害怕、也不會怨恨別人不知道自己。“人不知”,君子原本就應該“不慍”。何足道哉!

而且,上述兩例,說到“別人不知道自己”,都是倒裝語法“不己知”。如果按照通常的解釋,把“人不知”解為“別人不知道自己”,那麼,《論語。學而》篇原文第三乎就應該是這樣的:“人不己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於是,我認為:“人不知而不慍”,“知”在這兒極其可能是通假用法。這句話中的“不知”,就是不智。“人不智”,說的當然不是自己,倒恰恰說的是別人。

《論語。述而》篇第三十八章,弟子們對老夫子的一致評價曰:“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孔子溫和而嚴厲,有威儀而不凶猛,莊重而安詳。

《論語。子罕》篇第十一章,在顏淵眼中:“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老師善於有步驟地引導我,用各種文獻來豐富我的知識,又用相應的禮節來約束我的行為,使我想停止學習都不可能。

孔夫子自己歸納出的教學方法,在《論語。述而》第八章中這樣表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教導學生,不到他想求明白而不得的時候,不去開導他;不到他想說出來卻說不出的時候,不去啟發他。

猜想孔子當年講學講話的口氣,應該不是疾言厲色,不是居高臨下,不是質問的口氣。不是我們的禦用批評家慣用的,“難道不是這樣的嗎”的霸道句式。而是溫文爾雅的,啟發心智的,循循善誘的態度和口氣。老人家開創的是啟發式教學的萬古先河。

所以,《論語。學而》第一章的第三乎,也完全可以這樣解讀:

前來求學的人不夠聰明、學問不足,我們不急不躁、不慍不怒,這不正是君子應該具備的風範嗎?

如前所說,《論語》二十篇,是一個有機整體。那麼,《論語。學而》篇第一章,就更應該看作一個整體。三句話,三乎,三個疑問句,內在精神是統一的,意思也是連貫的。“人不知,而不慍”,這兒的“知”,通假而用,當“智”來講,第三乎就有了上述另外的解釋;而惟其如此,三句話的連貫性方才更加顯豁。

在學而時習之的孔子學府,眾多學子遊憩於六藝,學習過程其樂融融。有朋自遠方來,大家共同參研學問、研習禮樂的氛圍和諧而愉悅。學生中,包括訪客中,有人不知,也就是不智,知識不夠、學問不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這個時候,因為別人有所不足,值得慍怒嗎?課程稍稍深一點,研習瀕臨失傳的古典禮樂,多數人對此不甚了了,又何足為奇。即便有些學生,有些遠客,屬於下愚,水平相當差,夫子也總是要循循善誘。學而不厭、誨人不倦,那不就是我們的夫子一貫奉行的嗎?麵對不智,不慍不怒,不正是君子應該具備的風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