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動靜想你也聽到了。拳眾如此,土匪蜂起,你尚年輕,這一路上倘被擄遭汙,祖宗臉上也沒得光彩。我這就遂了你的心願,倒也落得幹淨。”慈禧太後語氣幽幽,如地獄裏傳來一般,直聽得一邊靜芬瑟縮不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喉頭哽咽著哀求道:“求老佛爺開恩。臣妾與珍妹子一處,斷不會與祖宗丟臉的。”
“老佛爺,臣妾妹妹……”瑾妃淚如雨柱,亦忙不迭跪地叩頭道,“拘係這多日,於往日種種事端已然悔悟,求老佛爺發發慈悲,就——”
“嗯?!”
“老佛爺——”
“老佛爺賜盡之恩,臣妾沒齒不忘。”這時間,珍妃仰起了蒼白的麵頰,“隻求老佛爺——”“你能體諒我苦衷,那最好不過的了。”不待她話音落地,慈禧太後已然開了口,“崔玉貴,送你主子上路吧!”
“嗻——”
“不要……不要……親爸爸,兒臣……”
“你說不要成嗎?!”慈禧太後邊嗬腰上了輿,邊冷冷地說道,“你要她活,我偏要令她去死!也叫你看看,但凡讓我不痛快的,都怎生個下場?!”說罷,高聲吩咐道,“起駕!”
“老佛爺起駕嘍!”
“老佛爺起駕嘍!”
……
似乎還嫌不夠“熱鬧”,幾隻烏鴉驚起,撲棱棱帶著哨音在夜空中盤旋飛舞,中間還帶著怪笑一樣的咕咕聲,顯得格外地瘮人。遠了,紫禁城;遠了,頤和園;遠了……留下的,隻有那隆隆的槍炮聲、慘號聲在京師上空久久回蕩著。
細得如絲般的雨霧在空中蕩來蕩去,把天、地、房屋和行人都影影綽綽籠罩起來。道上的積水在略顯涼意的秋風吹掠下,泛起粼粼細波。接著軍機處滾單,毓賢便一夜沒有好睡,早早起來隻匆匆吃了幾塊點心,便率太原文武官員帶著全副儀仗迎出十裏之外專候兩宮聖駕。
“稟撫台,兩宮聖駕即刻便到!”
毓賢怔了一下,忙命:“放炮奏樂!”頃刻間鼓樂大作。樂聲中前麵不遠驛道拐彎處杏黃軟轎、綠呢官轎在幾十名護衛軍士的簇擁下迤逶而來。毓賢緊趕幾步上前,躬身一個揖兒打將及地:
“奴才毓賢,率山西各有司衙門官員恭請老佛爺、皇上聖安!”
“奴才甘肅按察使岑春煊恭請老佛爺、皇上聖安!”
“免禮、免禮。”樂聲中杏黃軟轎緩緩落地。慈禧太後藍色夾衫長袍外套件缺襟馬褂,緩步下轎,滿是憔悴神色的臉上生生擠出一絲淡淡笑色,虛抬下手道,“行了,這都起來吧。”
“奴才謝主隆恩!”
慈禧太後望著眼前黑壓壓攢動的臣子,長長地透了口氣:“省城距此還有多遠?”
“約十裏路程。”
“一切供應有無預備?”
“已敬謹預備。”毓賢咽了口口水,小心道,“唯昨日方始得軍機處滾單,不及周到,奴才備感惶恐。”“有預備就行了。”慈禧太後淒然一笑,“這陣子連著走了數百裏,竟然看不見一個百姓,官吏更是絕跡無睹。如今來得太原,你尚能著官服來此迎駕,也算得我大清的忠臣了。”
“這都是奴才應盡職分,怎敢當老佛爺——”
慈禧太後虛抬下手輕輕一哂,說道:“那些奴才還不都是應盡的職分?這人和人不一樣的!”說著,她陰鬱地掃了眼毓賢身側的岑春煊:“你怎的到了這裏?”岑春煊國字臉上皺紋縱橫,兩道劍眉攢著,偷眼瞟著步履蹣跚的光緒:一身半舊的白色棉袍,寬襟大袖,腰間便帶子也沒係,卻是蓬首垢麵,憔悴已極!聞聲忙自收神回來,躬身回道:“奴才奉勤王詔命,星夜兼程,隻甘陝陰雨,道路泥濘,昨日方抵榆次。恰毓撫台電告老佛爺慈駕將至太原,故折道過來。奴才動作遲緩,乞老佛爺治罪。”慈禧太後眼角餘光掃了下光緒,幹咳兩聲道:“路程艱險,也怪不得你。各省督撫大員若皆似你這般,我這也不必出走了。”她移眸望著毓賢,“吩咐這些奴才們自便,你與岑春煊留下陪我歇息陣再進城——對了,先要底下送點吃食過來。”
“城裏百姓莫不等著瞻仰老佛爺、皇上聖顏,依奴才意思,還是回城裏——”
“這身裝束見得成人嗎?”慈禧太後冷哼了聲。
“奴才愚鈍,老佛爺恕罪。”毓賢這才恍然大悟,“吩咐下去,所有官員一律先回城,聽候本官傳話!”
“嗻!”
一路惶惶西行,到處皆漫漫無垠、坦蕩遼闊的黃土,瑟風掠地而過,卷起黃沙萬丈,迷迷茫茫、混混沌沌,每日吃不到頭的燕麥青稞,有時到了缺水地方,連洗臉燙腳的水也難以供應。梳洗打扮一番出屋,慈禧太後渾身直說不出的舒坦,掃眼桌上,除了雞鴨魚肉之外,居然還有韭黃、黃瓜、青芹等諸多時令菜蔬,真有種久旱逢甘雨的感覺,笑著吩咐眾人坐了,風卷殘雲般袋煙工夫便將滿桌子盛筵吃得狼藉一片。自毓賢手上接毛巾拭了把嘴,見王文韶似乎心事重重,略吃了幾口便放箸,呆滯的目光望著窗外,慈禧太後因道:“王文韶,你想什麼心事呢?這麼好的菜,怎的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