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節晚自習,班主任讓把相鄰的桌子並攏,以此為下一屆即將升入高三的學生創造新環境,順便有利於大掃除。
高三七班六列合並為三大組,自然,我與陳涯,第二排中間列的桌子也合在了一塊。
我本該高興的,高興我們能在最後這一刻做一回短暫的同桌,可正是因為短暫的緣故,偏偏使我更加難過。
沒關係。我安慰著自己。
明天還有一早上的時間,去體驗和他坐同桌。
班主任在頭頂講著一些離別的傷感之言,班內嘈嘈雜雜,值日生在到處亂竄打掃衛生,而座下的同學,由於夜晚那場即將到來的秘密音樂會,浮躁的很,連竊竊私語的音量都談不上小。
班主任出奇地沒有再去管。他半坐半倚在講桌上,靜靜抱臂看著我們,這是他最後一次在夜晚看著全班穿戴整齊校服,共同待在這間教室。
我的手自然地垂在座位下,倚靠在椅背,像從前無數次怔怔望向懸掛的時鍾一樣,然而這次卻完全背道而馳地、期盼著分針轉向十點。
快一點、再快一點。
操場、音樂會、人海。
我已經,期待很久了。
我的期望與注意力完全沉浸在十分鍾後將要人滿為患的操場上,卻沒注意到其實我垂在身體側的手背右側,另一隻手的悄然靠近。
就這樣毫無征兆地,陳涯欲蓋彌彰似的坐直身體,手緩緩垂落在我的手邊。
我敏銳地感知到他減緩的動作幅度,卻不確定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就好像一個年幼的孩子,捧著糖罐中最後一顆糖果,想要將它拆開包裝吞入口中,卻又因為它是最後一個、是最特殊的一個,而舍不得觸碰。
我裝作恍若不知的模樣,眼神偷偷飄到班主任身上,發現他並沒有注意到我們這邊的異動,暗地裏悄悄鬆了口氣。
最後的五分鍾內,我的腎上腺素飆升,臉頰燙燙的。說不清到底想讓他點到為止,還是希望他能夠再進一步。
我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滴滴答答永遠轉動的黑白時鍾之上,然而那一點殘存意識卻一圈一圈繞在身邊的人以及他每一個肢體動作之上。
他分明是故意的,卻又沒能再邁進一步。可能是畏懼班主任犀利的目光,可能是害怕我的拒絕,也可能僅僅想要到此為止,讓我們相處的記憶到此為止,讓我們的青春到此為止。
滴答、滴答、滴答。
在我的餘光之中,他側臉的臉頰很紅很紅,額角掛著汗珠。
滴答、滴答、滴答。
我的心率早已從秒針轉動的頻率,飆升到時間流速的兩倍。
滴答、滴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每一秒向後的推移,都無限逼近我的防線邊緣。
我們不約而同地,靜悄悄地僵持著這個不自然地姿勢,等待打鈴的那一刻。
那漫長的如同幾個月前在青島嚴寒的冬日,他為我講述《通鑒紀事本末》,一分一秒,皆是煎熬。
滴答、滴答、滴答。
叮——鈴鈴鈴鈴鈴……
那響起的一刹那,一浪一浪熱烈的歡呼聲沸騰在整個教學樓,隻有我知道,陳涯在我身邊低下了頭,他的手無聲無息繞過我的,用他涼涼的指尖,輕輕觸碰我的指腹。
這短暫的、陌生而又熟悉的親昵,仿若安撫,又像是依依惜別。那在夏日透著冰涼的指尖,和他手心沁出細密的汗水傳來的熱氣兒的截然相反,是能夠停滯在我心中,一輩子的回憶。
因為,他沒有選擇捅破這一張薄薄的窗戶紙,而我,也同樣默契地如是保持沉默。
就這樣吧。
就讓這一切的一切,在熱鬧的夏天結束吧。
我唇邊最後一抹笑也被隱去,輕輕抽過手,掙脫他無形的桎梏。放學鈴聲結束,我轉身投入於思雁、李晚星和王灼的迫不及待之中。
這正是為何陳涯在音樂會上張開雙臂,而我主動上前擁抱他的原因。
因為,這是最後一次,在黑暗中,我們躲避著世俗,我們無聲地互訴衷腸。
因為,我知道我們的心意在另一種層麵已經相通,因為我知道他沒有選擇去握住我的雙手的原因。
隻是因他同我一樣,已經預見到了若是跨出這一步的結局。
結局便是,高考之後,隨著我們奔走不同城市的分道揚鑣,任由時光一次一次衝刷掉那些曾經存在過彌留下的痕跡。
既然裂玉合玨,定然會再次破碎,那為何不能將唯一合並的機會掐滅,來阻擋一切眼見會發生的遍體鱗傷?
一飲一琢,莫非前定,蘭因絮果,必有來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