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己用手摸摸後,自己也坐到那岩石上了。
月光極其柔和,溪麵浮著一層薄薄白霧,這時節對溪若有人唱歌,隔溪應和,實在太美麗了。翠翠還記著先前祖父說的笑話。耳朵又不聾,祖父的話說得極分明,一個兄弟走馬路,唱歌來打發這樣的晚上,算是怎麼一回事?她似乎為了等著這樣的歌聲,沉默了許久。
她在月光下坐了一陣,心裏卻當真願意聽一個人來唱歌。久之,對溪除了一片草蟲的清音複奏以外別無所有。翠翠走回家裏去,在房門邊摸著了那個蘆管,拿出來在月光下自己吹著。覺吹得不好,又遞給祖父要祖父吹。老船夫把那個蘆管豎在嘴邊,吹了個長長的曲子,翠翠的心被吹柔軟了。
翠翠依傍祖父坐著,問祖父:“爺爺,誰是第一個做這個小管子的人?”
“一定是個最快樂的人作的,因為他分給人的也是許多快樂;可又像是個最不快樂的人作的,因為他同時也可以引起人不快樂!”
“爺爺,你不快樂了嗎?生我的氣了嗎?”
“我不生你的氣。你在我身邊,我很快樂。”
“我萬一跑了呢?”
“你不會離開爺爺的。”
“萬一有這種事,爺爺你怎麼樣?”
“萬一有這種事。我就駕了這隻渡船去找你。”
翠翠嗤的笑了。“鳳灘茨灘不為凶,下麵還有繞雞籠;繞雞籠也容易下,青浪灘浪如屋大。爺爺,你渡船也能下鳳灘茨灘青浪灘嗎?那些地方的水,你不說過全是像瘋子,毫不講道理?”
祖父說:“翠翠,我到那時可真像瘋子,還怕大水大浪?”
翠翠儼然極認真的想了一下,就說:“爺爺,我一定不走。可是,你會不會走?你會不會被一個人抓到別處去?”
祖父不作聲了,他想到不犯王法不怕官,隻有被死亡抓走那一類事情。
老船夫打量著自己被死亡抓走以後的情形,癡癡的看望天南角上一顆星子,心想:“七月八月天上方有流星,人也會在七月八月死去吧?”又想起白日在河街上同大老談話的經過,想起中寨人陪嫁的那座碾坊,想起二老,想起一大堆事情,心中有點兒亂。
翠翠忽然說:“爺爺,你唱個歌給我聽聽,好不好?”
祖父唱了十個歌,翠翠傍在祖父身邊,閉著眼睛聽下去,等到祖父不作聲時,翠翠自言自語說:“我又摘了一把虎耳草了。”
祖父所唱的歌,原來便是那晚上聽來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