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結束的第三天,同學們小聚。幾年同窗,一朝離別,那份感情,是很濃烈的。
杜書成和戚素梅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戚素梅單刀直入:“你為什麼也報考了曆史係?”
“因為你報考了曆史係。”杜書成回答。其實他這隻是一句玩笑話,並非那種純粹為迎合對方心理而說的話。
“不,你是為了積累知識,掌握世界。”
戚素梅的話還算婉轉。不錯,在杜書成的潛意識裏,“權力”一直占據著整個空間。他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他決不僅僅隻考慮到“上大學、找工作、脫離農村、走出貧窮”,而是有更高的境界。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畢了業他竟被一紙通知“發配”到了東山林場,當了“家庭式”林業站的一名“乞食者”。他成了“多餘人”,有時還是“迷惘的一代”。但無論如何不能做“垮掉的一代”。我要振作,要尋找機遇,要“東山再起”!杜書成為自己製訂了“三要”原則。他也常常想起林一生那天酒後跟他說的幾句話,聽林一生解釋,這“一念”就是認準的念頭,用在我杜書成身上,就是掌握權力施展才幹的念頭;“二子”就是票子和“妻子”,“妻子”也是攀高附貴的台階,“妻子”代表女人;“三幹”就是苦幹、實幹加巧幹,幹出樣子,讓領導欣賞,讓其他人信服;“四事唯艱”,指穿要樸素,吃要簡單,作風踏實,做人低調,惟其低調,才更有空間;“五類圓滿”,指對上、對下、對左右、對領導交辦的工作任務、對各種人際關係,要圓滿,不能忽視任何小節。他想,林一生倒是有意思,呆在山裏沒事幹淨琢磨這些。按照他說的就能“青雲直上”了?未必,權力是一種鬥爭,誰掌握了鬥爭的主動權,誰就有了權力。然而,林一生說的是“方法論”,離開了“方法”,也終將一事無成。
“謝謝黃姨。現在工作這麼輕鬆,我正好通讀一下馬列毛鄧,以提高自己馬列主義水平,學點兒為人民服務的本領,更好地幹好護林員工作。”杜書成說著,去口袋裏掏出幾張鈔票,問:“多少錢?”
“是你林叔和黃姨送你的,隻希望你以後有出息,別學俺,在山裏呆一輩子。”黃梅執意不收錢。
“哎,不好意思,讓您破費了。”
“不要說外話。自打你來,俺都把你當自己的孩子待,俺沒有兒子,俺是把你當兒子了。”黃梅轉過身去廚房做飯。
吃罷晚飯,杜書成到了南屋關上門,把“十三卷”擺在桌子上,抽出《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打開扉頁,一頁一頁往下翻,端祥著馬克思和恩格斯像,看了“編輯說明”,又看了一會兒“目錄”,然後認真地讀起列寧的《卡爾·馬克思(傳略和馬克思主義概述)》。
“咚 咚,咚。”有人輕輕敲門。仔細聽聽,是敲他的門。他以為是林雪,猶豫了一下,拉開門栓,卻看見林一生站在外麵,忙說:
“林叔,快請進。”
林一生在杜書成拉過來的椅子上坐下,環視了一下房間,把眼光落在桌子上的書本上。
“要好好讀這些書,讀懂讀透,以後總是有用的,現在西方不少人都在研究這些書,何況是咱?”
說著,林一生也順手翻開一本。
有好大一會兒,兩個人都不說話,各自看手中的書。林一生看了幾頁,合上書,對杜書成說:
“我這一生是完了,說句唯心的話,我是被我的名字給害了,林一生,一生都離不開山林僻地了。你的名字好,杜書成,讀了書就有成就,就能成功,勞心者治人,那是要當官的。我想了,你黃姨也說,我們是把你當兒子看的,你的言談舉止可以說明你值得信賴。咱這個小院過去是山神廟,呆在這裏邊別想有大出息。——小林,別笑話你林叔迷信,我不迷信,但也覺得有道理,這兒閉塞,領導三年兩年也難得來一次,你縱有天大能為誰發現得了?我想你還是出去住吧。我也為你想好了,南邊那個水庫旁邊,也是咱林區的範圍,還有一間小屋,行人車輛經常過來過去,興許哪一天就遇著伯樂了。”
杜書成看著林一生認真嚴肅的樣子,就想,林一生是否懷疑我和林雪有什麼了?笑話,那可能嗎?林雪秀氣漂亮不假,但隻是初中畢業生。可是又想,看林一生的神態不像是懷疑什麼,倒像真希望我有出息。咳,不管他想法如何,人家既然這麼說了,隻有答應的份兒,還能有什麼別的話說?就說:
“好,林叔,您為我想的真太細了,我一定會聽您的話,不管到什麼時候,絕不做對不起您的事。”
林一生當然聽出了杜書成的弦外之音,可是他沒去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