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書成睡不著覺,胃裏犯幹噦,心口堵得慌。可他卻一直在睡著,似在雲霧裏,朦朦朧朧。他張了張眼,看見頂棚上有一隻蒼蠅,碩大無比,猶如蝙蝠,緊緊貼著棚頂。它飛了?攪混了一屋子空氣,汙濁,難聞,如敞開的化糞池上邊的霧氣,熏得連眼也睜不開。迷糊之中,他依稀聽見戚素梅在跟誰說著話:
“你是要打我嗎?你為什麼打我?你打我幹什麼?你怎麼打我呢?你為什麼不說話?你是響當當的市長,我是普普通通的中學教師,我們有差距,我們不般配,我們可以離婚呀!離了婚,你可以找一個班配的,年輕貌美,最好也當市長。可是,她們都不是市長的料,硬拉也不行。她們也不般配,她們隻能給你墊墊腳,解解急,快樂快樂。你可以找更好的,你卻永遠找不著最好的,撒切爾夫人又看不上你。”
這個戚素梅,她是在說我嗎?我並沒有和她說話呀!你怎麼啦?你從來不愛說話的,更不會自言自語,你今天怎麼啦?幾點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下雨了嗎?有雷聲,有閃電,窗戶被砸得啪啪響。下雨了。一聲巨雷。
“你們官場的事我不管,也管不著,不感興趣,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可是你別拉我去當說客。我不會當說客,更當不了這種說客。你是想叫我在表姑父跟前說什麼?讓我和你一起騙他?我知道你也難,到了這個份兒上,能不考慮嗎?你是我老公呀,我們這個家還維持著呀,我能不為你想一點點嗎?可是,可是,做人得憑良心啊!
“書成,你怎麼不說話?啊?這麼多年,我墜過你的腳嗎?雖說我不喜歡官場,可我也沒扯過你的後腿吧?表姑父給你幫了多少忙,你忘了嗎?倒是你,你給誰辦過事兒?何偉再不好也是幾年的同學呀,他招了事,柳丹丹求你那麼多回,你冷血動物一般。他不就一點點事嗎,比他事情大得多的都沒事他就該判幾年?你心裏怎麼想我多少也知道些,不就是他曾經在你跟前趾高氣揚過嗎?那時候他覺得比你強,在學校裏他不算啥,差生一個,他覺得出了校門反而比你強了,小人得誌,看了也怪惡心,可他後來不在你跟前低聲下氣了嗎?理解他算了,跟他一般見識幹啥?你卻記著了,不給他辦事,把柳丹丹哭得淚人兒似的,我心裏也不是味兒。我們畢竟都是同學呀!況且就屁大點兒事,街頭有人聚眾鬧事,他從跟前過了一趟,被攝像頭攝進去了,就說他也參與聚眾鬧事,開除了黨籍,開除了公職。他那種人骨頭都不知長在哪裏敢聚眾鬧事?給他個膽他也不敢。柳丹丹怨你,說你當時如果給通融通融,也許不會處理那麼重,至少能保住飯碗子。我看她怨的不是沒有一點兒道理。
“好,這事兒不說了,總歸是他自作自受。回過頭來說,表姑父話說得不錯,既然省裏這麼安排了,就該咋辦咋辦唄,用得著使心眼兒?親戚之間光明正大不好嗎?為什麼正路不朝正處走呢?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叫我說話,他是我的親戚,我說話他信,我說話他就麻痹意誌了,你就好在選舉時偷偷搶他的票了,你這個市長就能穩當上了。可是……”
杜書成的耳邊一個勁兒的營營響,戚素梅的話沒完沒了。她說什麼?亂七八糟。給誰通電話嗎?那也不能老是說。我頭暈。她是說我嗎?說我什麼?我這個市長穩當上了?是嗎?選舉過了?不會這麼快吧?他從枕頭上抬起頭,分明的問:“我當選啦?”
戚素梅莫名其妙的扭頭看他一眼,搖了搖頭,把枕頭弄皺了。
杜書成仿佛意識到他的尷尬,生氣的撲通翻了個身,吼道:“你還睡不睡?你說什麼呀你!”倒頭又睡,又在一片雲霧裏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