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沒有月亮和星星的夜空。我的腦幕上至少有三個畫麵出現。不,不是“出現”,是“迭現”,層層疊疊出現,一個畫麵壓住另一個畫麵,另一個畫麵又極力衝出那一個畫麵,把我的眼睛搞得繚亂了。
一個畫麵裏有屈侮的男孩。
一個畫麵裏有受辱的女人。
一個畫麵裏有負重的漢子。
實際上,我的前麵隻有一條路,那就是:拚搏!
無論如何,我都要拚搏!
拚搏,奮鬥,是我的永恒主題;廣而觀之,何嚐不是人生的永恒主題?
你不回家就不回家吧,也好,我的情緒也許會更好一些。
杜書成在官場節節勝利,可是和戚素梅的夫妻關係卻老是“溫吞水”一般,在家裏兩個人見了麵差不多誰也不說話,表麵看起來相敬如賓,其實杜書成明白,內裏潛藏了過多的危機,彼此之間又不願挑明了說,都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然而,當痛苦一如既往天天降臨時,痛苦就不再是痛苦,它變成了一種磨礪。杜書成常常想,人生來就是受苦的,身體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痛苦;在痛苦中的成功才是真正的成功,才是無上的享受,才是快樂的實現。這就是“痛快”二字的真諦。
我不管你戚素梅看法和態度如何,我想得到的還是要努力得到。夫貴妻榮,你跟著我享福受寵,還不可以嗎?你不能生育,我沒有嫌棄,還不可以嗎?盡管我們同床異夢,仍然保持著小家庭的完美,還不可以嗎?你還想什麼?看樣子你那麼溫柔賢淑,其實你缺乏女性的體貼。我並不在意,倒是以百倍的熱情來感化你的冷淡,想達到某種融洽。你卻始終不予配合,不予理解。我把你抱怨我的話反過來問你,你將如何回答?
不自找煩惱了。我找尹蘭,又有幾天不見她了,挺想的。什麼?已關機?打家裏。無人接聽?再打,還是無人接聽。尹蘭到哪裏去了?她又去了省城?不會吧?才從省城回來幾天?她從來都是一打就接的,這一回怎麼啦?而且還不在家。不在家就說明她有事情。什麼事情?是否與我有關?我不會再有什麼麻煩了吧?當然,麻煩是有的,競選本身就有麻煩,和嚴市長競選本身就有麻煩。但是,千萬不要出現意外的麻煩,不要節外生枝。隻要不節外生枝,不出現意外麻煩,我的努力就不會白費。
那就再給梁玉打。給梁玉打?她遠在宋縣,沒有用的。況且她在我競選問題上了解不多,也隻能指望她在開人大會的時候多給我幾張選票,別的不行。她倒是“看破紅塵”了,在下邊呆得住,我的老師送我的條幅被她心領神會,應用自如。嗨,也是那條幅有道理。唐教授幾十年經曆,幾十年思索,凝聚的那二十二個字,能沒有一點道理?梁玉雖然沒有高深的學問,卻懂得運用,懂得轉化,這也是她官當得還不錯的秘訣。道理不需要懂多少,懂一點用一點就是高人。
梁玉的確知我。她知道我競選需要花錢,就給了我一張支票。哦,這算不算受賄?不算的,不能算的,我和她什麼關係?那是她個人的錢,她是從來不搞貪汙腐敗的,個人的錢給心愛的人不是行賄。她不算行賄,我就不是受賄。我對行賄受賄深惡痛絕。我對腐敗現象深惡痛絕。我要權力是為人民服務的。退一步講,就算我有私心,也隻是為了實現個人價值,實現我的抱負。
那天我們回到宋縣,晚飯是在郊外的一個小館子裏吃的,就我們倆,我和她。老趙去看他的朋友了。老趙是好人!六十支的燈光朦朦朧朧,外邊天上的月亮朦朦朧朧,夜鳥朦朧,行人朦朧,連偶爾從店前駛過的車輛也朦朧。冷清的小店裏,我和她四目相望,我們有太多的話想說,可是我們卻一句話也沒有,我們已經不用說任何話了。我看見她眼眶裏滾動著淚水。我明白她的心。其實,她不需要我的安撫,我也不需要她來溫存。我的眼睛裏有熱辣辣的光,我把這光射向她,為的隻是回憶。她咀嚼著一段牛蹄筋,似乎有滋有味。她的眼睛想埋下而沒有埋下,看我時好像多了幾分介意。啊,梁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