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那年那月那三天
這裏指的是兩個時間:一是1978年6月11日12日,二是1981年7月7日9日。前者是初中考高中的日子,後者是高中考大學的日子。兩個日子對我都非同尋常,有點一錘定音的意味。人生能有幾回搏,說的就是這樣的日子。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把歧視當作動力,發奮讀書,通過優異的成績叫人刮目相看,從而改變受歧視的劣勢地位,這是受歧視者正常的一種反應,一種情況。另一種情況是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無所謂,無所求,任歧視自由發展。我當屬於前者,想通過努力把劣勢改變的。但是,我們那會兒讀書學習成績是不重要的,考試都是開卷考,好壞很難體現也無人關注。那時候,我們的好壞主要體現在勞動積不積極,好事做得多不多,對老師禮不禮貌,等等這些課本之外的東西上。這些東西我都做得不錯,小學五年,我當了三年的勞動委員。我待人也特別禮貌,因為自卑,做什麼都禮讓三分,當忍則忍,包括現在都這樣的。少不更事的我並不知道,我的努力並不能改變我的命運。改變我命運的是鄧小平。到了1977年,天變了,國家恢複了高考,學校也開始要成績了。這時我在讀初二。我讀的是兩年製初中,初二就是畢業班。要在以前,像我這種“黑五類”,上高中肯定是沒門的。以前讀高中都講推薦,百分之五的比例,基本是“幹部”子女的特權。但是那一年鄧小平把天變了,上高中要考試,擇優錄取,我的機會就來了。
父親比我還重視這個機會,並把這種機會歸結到是我們造了新屋。其實那時我們的新屋很小,全家人有一半還住在老屋裏,但我住的是新屋。新屋離紅房子遠啊。從那以後父親在新屋裏給我調整了房間,調到離紅房子更遠的西邊的房間裏,並專門對我講了一大通話。這些話是我以後長長的一係列知道的開始,可以不誇張地說,這些話幾乎決定了我對世界的看法,至今還在對我發揮作用。父親圍繞著希望我發狠讀書的主題,說著說著,變得像一個哲學家,向我道出了一個至真的道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我已經忘記父親有沒有引用原文(完全可能),但由此發揮的閑言碎言,我至今不忘。父親說,文化就像太陽光,火燒不掉,水淹不掉,政府也沒收不了(那時政府經常沒收私人東西,連你家多養一隻雞也要沒收,叫割資本主義尾巴),一個人有文化、有知識,是最大的福氣和運氣,雲雲。
把知識文化比喻成天外來的太陽光,這是我父親的發明。說真的,以前我對父親的感情很複雜,一方麵我覺得他很了不起,對生活和事情特別有見地、有追求,像個哲學家,另一方麵我又覺得他糊塗,經常裝神弄鬼,像個愚昧的人。另外,我父親脾氣很差,有點喜怒無常,動不動要打人。現在我又不這樣看了。現在我覺得我父親就是一個了不起的人,隻是時運不佳,虎落平陽,變成了一隻羊而已。
話說回來,自父親跟我談過這次話後,我開始發奮讀書,得到的回報是考上了高中。那一年,我們甲乙兩個班共98名同學,最後考上高中隻有5個人。到了高中,大家都在發奮讀書,我雖然也發奮,但成績在班上一直處於中間,不冒尖。1981年,我參加高考,當時的高考錄取率大概隻有3%,按我平時的成績肯定是考不上的。結果那年高考,我們班上54名同學隻考上了3人,其中有我。我是第二名,比錄取分數高出不多,屬於險勝。盡管如此但依然驚動了老師和同學,而且馬上流傳開一種很惡毒的說法,說我在考試時“做了手腳”。
這是放屁!
但是,我也在想,為什麼我平時成績一般,高考又考得那麼好?完全用運氣來說有點說不通,因為高考三天,後麵兩天我都在發燒。我是在昏昏沉沉中應考的,隻有我自己知道,否則我一定會考得更好。
那麼,是什麼呢?我現在也不知道。
包括我父親,他本是最愛探究神秘的人,但也沒有給我探究出一個科學的所以然,而是給出了一個大眾化的答案:這就是我的命。
這個答案其實比問題本身還要更神秘、更複雜化。
41981年8月29日
陽光都被樹葉剪碎了,剪成了一片片不規則的圖形,晃晃悠悠浮沉在柏油馬路上。這是浙江省城杭州市裏的馬路。這是1981年8月29日。這一天,我像進入了夢鄉,被一輛軍車牌照卡車從富陽拉到杭州,進而拉到浙江省軍區招待所,在招待所作短暫停留後(等人),又呼呼啦啦去了火車站。一路上,我記住了一個驚奇,就是太陽光像一塊大白布,被遮天的樹葉剪得粉碎,鋪在泛黑的瀝青路上,黑白分明,晃悠晃悠的,像是夢中的情景。雖然這時候我還穿著便裝,但嚴格地說此時我已經是一位軍人,享受著軍人應有的待遇。比如進火車站時,我們走的是軍人專用通道,上了火車,乘務員給我們提水倒茶,我們也給乘務員拖地擦窗,親如一家人,情如魚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