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缺乏音樂趣味的人,這使我直接喪失了對音樂界的認知。book.ruokan.com若看小說網所以,作為一個大提琴手,雖然你是世界一流的,但依然沒有應該地為我所識。要不是傳說的你與卡夫卡的神奇關係,你可能永遠隻是我的一個陌路人,我的一個無知,一個不以為恥的無知。十年前,我在《讀者》雜誌上看一篇文章說你是卡夫卡的兒子(1921年夏日在蘇黎世療養院與一名叫愛拉的護士小姐一夜間留下的“秘密”),當時我一點也沒覺得好奇,隻覺得世上可惡的人很多,而製造這個說法的人是可惡人中最可惡的人。換句話說,我不但絲毫不相信,而且氣憤至極。這中間充滿了我對卡夫卡,包括他作品的理解和崇敬。但是……怎麼說呢,坦率說,我也感到很沮喪,這些年來,每當我想起卡夫卡時,耳邊總伴隨一絲苦難的大提琴聲。我知道那是你的琴聲你的琴聲沒有歡樂,隻有人類失敗和絕望的無限意象。我拒絕談論你與卡夫卡之間或有或無的私密關係,而且拒絕的程度遠遠超過十年前。這不但包含著我對卡夫卡的崇敬,也包含了對你的敬重。就我所知,你一向否認這種說法,當你的否認得不到足夠的同情和支持時,你索性堅定地沉默了。
麵對無聊和無知,沉默也許是最好的辦法。但你的琴聲無法沉默。在你的琴聲中,我聽到了無限的苦難和絕望,也聽到了無限的卓越和天才。這與卡夫卡小說給我的感受驚人的相似。我這麼說並不是想證明什麼,也無法證明什麼。誰想以此來證明你和卡夫卡之間的傳說,最終證明的隻是他的無知和愚蠢。我再說一遍,我拒絕絕對拒絕談論你與卡夫卡傳說中的任何是非,我想談論的是一個存在於文學和藝術界普遍的問題,就是:為什麼像卡夫卡,包括你這樣卓越的大師,作品和人生總是布滿了無限的悲苦和絕望?
幾年前,《愛樂》雜誌上有一篇介紹你生平的文章,洋洋5000字,裏麵有你的童年,柏林的大街,校園的鍾聲,你年輕的夢想,你拋棄的女人,還有你鍾情的男人……總之,我看到了很多,看到了你公開的一生,也看到了你隱秘的角落,但就是看不到你一絲笑容。晚年的你,孤獨地坐在舞台上,掌聲響起來,你卻淚流滿麵地走下舞台,消失在黑色的帷幕中。
我不知道你在為何落淚,為你天才的琴聲,還是為你悲涼的人生?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琴聲的天才讓你人生變得這般悲涼,還是因為你人生的悲涼讓琴聲變得如此天才?你,你們,卡夫卡,茨威格,托爾斯泰,川端康成,海明威,齊克果,蘭波,茨維塔耶娃,傑克倫敦,芥川龍之介,葉賽寧……當我把這些名字羅列一起時,我內心的疑問和恐懼都深大到了極致。這不是個完美的世界,這裏聚滿了天才的光輝,也塞滿了死亡和絕望的陰影。藝術和人生為什麼不能雙贏!我太想看到你一個笑容,太想聽到你的大提琴不再哭泣。你會嗎?我崇敬的老人,你現在在哪裏?我已經很久沒你音訊了,你……一切都好吧。
祝你一切都好!
1999年10月7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