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還是拖延不了多少時日,我終於明白父親的苦心。嫁入崔家除了對我之外,對其他人都是有好處。三月末的時候,府中的桃花開了,一處一處盛得耀人眼。青淩念:“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而後笑著問我可有背錯。我靠著露台上的梨木闌幹,以團扇掩麵,不願給他看見淚痕。
嫁衣送來了。果然是上好的綢緞與繡工。裙袂上有雙蝶棲舞,豔紅刺痛了我的眼睛。那幾個驗禮的媒人執意要我裝扮,我隻得喝令它她們退下,仍換上平日的素色衣裙。
紞如擔心地看著我:“姊姊,你為何不聽我的話?”
我讓她回去休息,獨自臥在榻上,美豔的嫁衣被扔在一邊,我根本不屑看它。
摸到枕邊的玉笛,如今的我,還怎樣吹出動人的調?從未有諾,也並不相知相許,我還能怎樣做?我又禁不住咳起來,淚水大滴大滴落下,洇濕了枕巾,不知不覺中竟然睡著了。
醒來已是三更,遙遠的更梆聲越過裴家高高的圍牆傳入水榭,夜色悄然靜謐,泛著水光銀波,映在室內的影壁。我才一睜眼便覺不對,午後睡去時,屋內並沒有點燈,而此時,床邊的燭台已瑩瑩地燃起光。
我訝然坐起,卻正迎上一雙深色的眸,是他。我說不出一句話。
“你,這幾日……過得可好?”李在元仍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語氣,“出閣之日定在哪天?”他攏著一頂藏青的鬥篷,愈顯出麵容的出塵之意。
“……你來作甚?”我莫名地大聲道,借以掩飾自己的慌亂。他何苦又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以擾亂我的心境?他轉向那件嫁衣,燭火映著他的雙眸,恍若剛出窯的琉璃一樣明亮:“好手工,這樣細致……崔家,你願意去麼?嗯?”
他微微揚眉,半俯下身看著我。我別過頭去,生硬地說:“你何必來?不是去為人尋藥麼?”
李在元從鬥篷下拿出一件物事,是一朵藍紫色的雨久花,一瓣一瓣是離人淚一樣的形狀,吐露著淡淡的幽香。我怔怔地盯著雨久花看了很久,才道:“你不是要拿它去救人麼?又來這裏做什麼……”
“這是為你的,”他將花輕輕放在我的手心,“你若天天佩帶,胎毒自然消除——蓬萊的雨久花遇水則生,不會枯萎,是治你病的最良方。”
“你弄錯了,我沒有病。”我強笑著要將花還給他。
“不要與我誆委……我見到你第一麵便看出你身中胎毒,想是出生時染上的罷?”李在元放緩聲音,安慰似的說,“這可以從你時時蒼白麵色看出;還有,吹笛時,看見你手甲上有幾星紫斑……”
他果然聰明。我長長歎一口氣,不錯,十八年前,母親本已患病在床,但還有執意生下腹中孩兒,我不知她這是因為太愛我還是最終害了我,總之我一出生就染上了胎毒,最善也在三十歲之前,因氣血衰竭而亡。父親對外隻說我被“妖物”纏住,把我嫁入崔家,到我三十歲還有十二年,這也應該足夠讓他奠定朝中勢力,甚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幸而青淩沒有染毒,我知道,他終有一天,可以代替我在父親那裏的作用;他終有一天會像父親一樣勞心案牘,甚至,一樣心狠手辣。
而我,更不見得會幸運多少……
“你何必為我取藥?跋山涉水,猛虎長蛇,隻為了讓我在崔家安心作一輩子的貴婦人?”我默默托著那朵雨久花,不免有些好笑。
李在元一直望著闌外夜色,水岸濕風,此時忽然轉身仔細看著我:“不想嫁去就跟我走!”他的語氣一下子急促起來,“去江南、漠北、瓊崖、安息,哪裏都好,隻要你和我一道。”
我垂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緊咬雙唇:“你在說什麼……你不用這麼好心……”
“好心?”李在元像是歎了口氣,轉來和我同坐榻上,我剛想下意識地站起,卻被他攔住,我隻得道:“你放手。”
“你不須如此,我不想為難你,隻要聽得你一句,你便可以。”李在元冰冷的眼神如堅冰消融,溫柔到不可捉摸。我這才明白,原來他的心意早已和我相同,我突然很想微笑。
那一夜水榭中的笛聲不絕,直至天明,是那支曲。李在元說,那日白梅下的曲叫作《夜若思》,是他自己研吟而來,隻能為我一個人吹奏。
我相信他能夠照顧我,他能給我一生的幸福。但是要達到這樣的幸福……卻是如此舉步難艱。看來,我真的要成為別人口中的妖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