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隻要她的眉尖微微一動,忽閃著睫毛,又或者是鼻翼微微抽動,唇邊浮上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任何一點點注入生氣的變化,這張臉馬上變了,變成一個,不,是千百個陌生的,容貌不同風情各異的女人。或者端莊沉靜,或者高貴典雅,或者清純脫俗,或者妖冶風騷,或者冷酷桀驁,或者精明深險……天哪!這一切居然集中在同一張臉上,就像在不斷變幻著麵具,而每一張麵具都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那麼,到底哪張才是真的臉呢?
至此,燕瀟真正領教了千麵妖姬的厲害。永遠用無數張麵具隱蔽著自己,別人找不到她真正的麵孔,自然也找不到她的破綻和弱點。麵對這樣的對手,她全無勝算。
然而,她依然不由自主地沉醉在歐陽靜那變幻莫測的麵影裏,從中尋覓著雪子的痕跡,往事的痕跡……窗外薔薇花的香味飄進來,那樣淡雅清新的氣息嗬,完全不是這些年來她唯一可以聞到的氣味——血腥味可以相比的,因此分外令人眷戀和向往。仿佛瞬息之間,時光倒流,又回到了十二歲的那個時候,那個地方……雪子就坐在她對麵,忽閃著明亮的眼睛笑著,頭頂上樹葉的聲音沙沙作響,薔薇花瓣紛紛飄灑下來,落在她們的頭發上,衣裳上。而他就隱身在樹後,透過薔薇花藤上的花葉凝望著她們……他的注視也許是無所不在的,就像他的守護也是無所不在。
心髒又有了反應,輕微的抽搐。她能想象自己的心髒蜷縮著微微顫抖著的樣子。
腦海裏又掠過那個迅如飛鳥疾似流星的身影,在他悄無聲息躍上樹梢抱下雪子並順手摘下風箏的時候,他的身影猶如一道閃電照亮了她眼前的世界。隻要雪子需要,他總會如天神般突然降臨。是他們之間的心靈感應吧!後來雪子曾悄悄告訴她,當她坐在枝椏上向下望去的時候,恐懼突然如潮水吞沒了她,那一刻她的心裏在狂喊著他的名字。
盡管雪子裝得若無其事,但他是明白她巨大的恐懼與惶恐的,然而他又不忍心責怪雪子,於是就隻有遷怒於她燕瀟。為什麼,為什麼!你可知這一切對我是多麼的不公平!為此我恨你,永遠永遠恨你!
……
“歐陽小姐,很抱歉有目擊者向我們報告說,楊記者的車離開頒獎晚會現場後並不是往您家的方向開來,而是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駛去。您為什麼要說謊呢?”黎曉寒合起筆記本冷靜的說道,眼睛一眨不眨盯住歐陽靜。
“哈哈哈,您這是從哪裏聽來的街頭巷尾的傳言。我沒有說謊,我是直接回了家。”歐陽靜仰起頭來放聲大笑,銀鈴般的笑聲回響在空蕩蕩的大廳裏,聽上去分外刺耳。
“您要是把這個信口雌黃的目擊者帶到我麵前來,我可有的是辦法讓他的謊言穿幫。楊記者的車並不特殊,當時與她車型號相同的在場就有幾輛,憑什麼就說是我坐的車駛去了與我家相反的方向。那時夜色又深了,有誰能分辨清楚?”歐陽靜止住笑,慢條斯理地回答。
黎曉寒盯著她看了片刻,心裏不由得暗暗佩服這位歐陽小姐的思維縝密反應敏捷鎮靜從容。剛才的確是她在想不出任何辦法之下的冒險一擊,實際上她並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歐陽靜和楊雪妮在散場之後去了何處。但不過因為她自己的態度也是極為從容不迫,所以歐陽靜也沒能看出她是在“訛詐”。
但是,歐陽靜越是滴水不漏對答如流,黎曉寒對她的懷疑就越是根深蒂固不可動搖。她沉思地看著眼前這個懶洋洋地蜷在雕花長椅裏玩弄著指甲剪的風情萬種的女人。她那修長指甲上的銀白蔻丹閃著刀刃那樣冷淨的光澤,銳利而刺眼。
“黎曉寒似乎是在把我當成嫌疑犯審問。”
“您目前是嫌疑最大的。”黎曉寒不緊不慢地說道。
“您忽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我並沒有殺害楊記者的動機。我們可以算是兩個圈子裏的人,井水不犯河水。我為什麼要殺她?”歐陽靜傲然地揚起頭
,迎上黎曉寒審視的眼光。
這才是最致命的一擊。黎曉寒一直紋風不動的臉色也有了變化。她的嘴角微微抽動,眼裏有了躊躇不決的神情:是否要點出駱盈秋的死呢?這事關重大,她無權做主。於是,她把目光轉向葉銘,卻沮喪的發現,葉銘依然沉浸在對歐陽靜的欣賞之中。
沒有別的出路了!對麵歐陽靜挑釁地看著她,唇邊掛著優雅的,諷刺的笑容,麵龐上有種得意近乎惡毒的表情。望著那樣的笑容,那樣的神情,黎曉寒居然有了頭暈目眩的感覺。她不動聲色地避過歐陽靜那兩道錐子似的目光,鎮靜的說道:“有一個很不錯的動機。”
“說來聽聽。我不介意多浪費點時間陪您在這裏耗著。”歐陽靜用冷淡得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說道。她的說話已經沒有開始那麼客氣了,說明她也已沒有了先前的遊刃有餘優遊自得。
黎曉寒緊緊盯著歐陽靜,下定了孤注一擲的決心。她站起身來:“歐陽小姐能否讓我檢查一下您的後背?”她的話語擲地有聲,錚然作響。
“笑話!我沒犯法,你們憑什麼搜我的身?還想讓我脫衣服是嗎?我從出道到現在還沒脫過衣服呢!”歐陽靜雙眉一揚,眉宇間煞氣凝聚,顯然是動了真怒。開始那副嬌怯慵懶的樣子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可一世領袖群倫的霸氣與森然。似乎有另一個人的形象開始從她身上凸現出來。
“對不起,事關重大,請歐陽小姐務必配合。”黎曉寒敏銳的察覺到了她的變化,驚異的臉色一閃而逝,又恢複了冷靜。她的口吻不容置疑,有明顯的逼迫的意味。如果歐陽靜右肩胛骨有傷,那無疑是最好的證據。但這樣做有幾成把握呢?黎曉寒自己也不能相信歐陽靜就是PLUTO,那個總在她睡夢中出現的神秘吹xiao人,她生命中最初的引導者。如果他就是人們談虎色變的殺手之王冥王PLUTO,那怎麼可能與歐陽靜劃等號呢?可是,黎曉寒自己也不知道她為什麼一意孤行。潛意識裏仿佛有什麼在誘惑著她這樣去做,一定要激怒歐陽靜,撕下她層層麵紗,逼得她惱羞成怒!仿佛有個魔鬼在她耳邊悄悄對她說:“對,就是這樣,讓她氣得發狂!”因此她注意到歐陽靜動怒的時候,她居然有種自得和悠然的心情。
歐陽靜霍地站起身來,冷冷說道:“你讓我脫我就脫,黎曉寒你也太小看我歐陽靜了吧!我是瞧在葉銘組長的麵上才對你一再忍讓,你要是不識抬舉得寸進尺,我有辦法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你信不信?”她目如冷電掃視過對麵三個人的臉,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事情,昂起頭來,嘴角閃現了一絲冷酷和鄙夷的笑意,“什麼三劍客!嗬嗬,你以為我真把你們放在眼裏麼?”
她最後一句話聲音很輕,但還是一字不漏地落到了黎曉寒的耳中。黎曉寒的臉色突然變得煞白,死死地盯住她的眼睛,仿佛要從那裏麵找出什麼東西來。她說到“三劍客”那三個字時譏諷的語調和眼神,還有她此刻不屑的表情,分明就說明了盈的死和她有關!
歐陽靜似乎也讀懂了黎曉寒此刻的表情。她並不說話,隻是冷然微笑著,帶著得意和欣賞冷然而優雅地微笑。黎曉寒又如遭了當頭一棒!那深若寒潭湛若明鏡的眼光,那意味深長的帶著揶揄的微笑……天哪!
黎曉寒的手指微微顫抖著,身體也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麵龐上出現猶豫,痛苦交織成的表情。她舉起左手按住胸前心髒所在的部位,低下頭避開歐陽靜的注視,向前邁出一步。大廳裏的局麵頓時緊張起來,誰都看得出黎曉寒是決意用強也要搜查歐陽靜了!
歐陽靜的臉色先是微微錯愕,立即又轉成了淩厲傲然的神情。她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裏,盯著黎曉寒,像望著一個不自量力的對手。
葉銘眉頭微微一皺,剛要發話,燕瀟突然收回了凝固在歐陽靜臉上的目光。她站起身來,用毫無感情的聲音說道:
“歐陽,你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這是燕瀟第一次說話。陽光照在她的麵龐山,使得她的麵容明亮而堅強,熠熠生輝。她的臉是朝著歐陽靜的,但她的目光超越了歐陽靜,穿進無限遙遠的時光的隧道。她似乎並不是在對歐陽靜說話,而是在對某個夢魘中的幻象說話。十字架在她胸前輕輕晃蕩著。
黎曉寒聽到燕瀟的問話,肩膀猛地一抖。她站直身體,似乎是改變了主意,退回一步,和燕瀟肩並肩的站著,等待著歐陽靜的回答。
在燕瀟起身的那一刻,歐陽靜的嘴角難以察覺的抽動了一下,眼睛依然沒有望向燕瀟。等到燕瀟發問,她終於把目光轉向燕瀟,而聽完燕瀟的問話以後,她的麵部突然靜止,眼神也變得呆滯,仿佛她的思維過程出現了斷點。
但那隻是一瞬間的事情。片刻之後她的嘴角上揚出一道優美的弧紋,那弧紋逐漸擴大,擴大成笑的漣漪。然後她的笑聲突然爆發出來,像壓抑了千年的火山突然爆發一樣來勢洶洶不可阻擋。先是大笑,最後發展成狂笑。那尖利而刺耳的笑聲無限度的持續在大廳裏響著。她的麵容也因為這狂笑而扭曲,變形。千百種表情同時在她麵上浮現,她的目光時而冷峻傲岸時而詭異深沉。她的修長而娉婷的身體劇烈的顫抖如風中的樹葉,仿佛她的身體內部正進行著
場曠日持久空前慘烈的戰鬥。
燕瀟和黎曉寒臉色都變了。這時候葉銘站起身來,若無其事的說道:
“很高興能來到您這裏作客,歐陽小姐。承蒙款待不勝感激。有機會我下次一定還會再登門的。先告辭了。”不等歐陽靜回答,他徑自向門外走去,燕瀟和黎曉寒均不發一言連忙跟上。身後的笑聲依然在響著,慘烈而陰森,像從地獄裏傳上來的絕望的魔鬼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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