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冤冤相報
“歐陽靜二十歲出道,在此之前的履曆都很模糊。”黎曉寒一邊敲擊鍵盤一邊對燕瀟說道。燕瀟正斜身倚靠在窗邊,凝目注視著城市裏的人來人往車水馬龍,聽到黎曉寒的話似乎不為所動,隻是淡淡一笑:
“不管你怎麼說,我很難相信她就是PLUTO。PLUTO出道已經二十五年,歐陽靜還隻有二十五歲。”
“但盈肯定是她殺的,我有這個感覺。從她當時說話的神態和口氣我就有這個感覺,雖然沒有任何證據和理由。”
“我也有這個感覺。”燕瀟言簡意賅。
“那她為什麼自稱PLUTO呢?至少在當時發給你我的信息上就是如此寫的。難道說她就不擔心PLUTO知道了找她麻煩嗎?”黎曉寒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曉寒,那天晚上你確定你看到的不是歐陽,而是PLUTO嗎?這是最關鍵的一點。”
“這個問題我倒很想問瀟你呢!以前我是很肯定那個人是個男人,雖然我隻看到了他的眼睛。但是自從看到歐陽靜以後,我便不那麼確定了。有時候……她的眼神很像那個人的……但我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幻覺。畢竟破案講的是真憑實據而不是感覺,感覺從很大程度上來說是靠不住的。”
“我的看法和你相同。在我見到那個黑衣人的時候,我很確定他是個男子,但見到歐陽靜之後,我也不是那麼確定了。”燕瀟轉過身來走到黎曉寒身邊,看著顯示器屏幕上黎曉寒搜索出來的一張張歐陽靜的姿態各異造型各別的照片,沉思著說道。
“歐陽靜的演技的確令人吃驚。看看這些照片,你簡直看不出是同一個人。”黎曉寒移動著鼠標慢慢地說道:
“PLUTO與歐陽靜之所以會有交叉,是因為在楊雪妮一案中隻有歐陽靜才有條件作案;而在盈的案件中隻有PLUTO才有動機殺死盈,且旁人不可能冒用PLUTO的名義。而這兩起案件的凶手是同一個人。這些顯然是不可推翻的事實。”
“而PLUTO與歐陽靜不重合的地方就在於你我的感覺,感覺那晚見到的PLUTO是個男子……”燕瀟一邊分析一邊忖度。
“遠不止這些。年齡不符,這是第一條。PLUTO是二十五年前十七歲時出道時以殘忍手法殺害一對母嬰並留下‘冥王PLUTO’的名號而一舉成名的,今年該是四十二歲了……”黎曉寒又調出了盈留下的那張光盤裏的那張照片。那張酷似雪子的女子的照片被放大展示在屏幕上,“喲,歐陽靜!”黎曉寒失聲驚叫,“真是活見鬼了,到哪裏都能看見她!”
“仔細觀察還是有點區別的。對了曉寒,殺害一對母嬰有什麼名好成的,手無縛雞的婦女和初生的嬰兒,就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也對付得了啊,值得這麼大肆宣揚還‘一舉成名’麼?”燕瀟提醒道。
“說得也對。屠戮婦孺呢,論慘無人道的程度可以成個小名,但是也不至於使一個職業殺手的名聲一夜之間響遍圈內。應該是這對母嬰不甚普通吧!但這上麵沒有說明,倒像是刻意回避,隻是說了‘PLUTO藉借此舉揚名立威,在各國安全機關高層引起普遍震動,有人預言說恐怖活動的一顆新星又將從此升起’。”黎曉寒用光標指出那段報道的原文。
“你所說的‘不普通’一般而言有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她們本身不普通,比如說她們是有名的殺手或者有名的警探,或者是政要人物,隻有這些人才會引起安全機關的震動。另一種情況是她們的地位不普通,與非凡的人物有密切聯係,比如要是英王的王後和王儲也可以達到這樣的效果。”
“瀟好象特別關心這對母盈的問題。”
“我是在想這對母嬰會不會與歐陽靜有什麼聯係。”燕瀟淡然說道,“好,這是你說的第一點,年齡不符。那麼還有呢?”
“PLUTO是殺手組織‘拯救者同盟’的首領。而歐陽靜,論手腕和魄力也許能領導得了‘拯救者同盟’,可惜她的確精神不正常。我想那個組織不乏精明強幹之士,絕對不會讓這樣一個人來領導他們的命運。”
“你能確定歐陽靜真的精神有問題而不是為了逃避罪名早就做好的準備,未雨綢繆?”
“給她做檢查的並非私人診所,而是國家醫院,證明確實可信。而且之後我特意去了那家醫院調查取證,排除了她在這個環節動手腳的可能。另外,那天最後你難道就不覺得她的確不正常,尤其是在你問她話之後?”
“真正精神有問題的人通常是不會承認自己精神有問題的,就像真正醉酒的人總堅持認為自己清醒一樣。可是歐陽靜開始就忙不迭地抬出這個借口來為自己開脫,把個責任推得一幹二淨。從這點而言我很懷疑她是否是別有用心。”
“瀟你錯了。潛意識裏她是不承認自己精神有問題的。所以她一直硬撐著回答我的提問,她認為她能夠頭腦清楚有條不紊的應付我的。如果她是精神正常的話,她隨時可以裝瘋來使我們無從下手,可是直到最後她情緒全麵失控她也沒采用這個對她來說這個最簡單易行的辦法。從這點來說我很是欣賞她。如果‘千麵妖姬’就隻會撒撒嬌撒撒潑那我隻好對她不屑一顧,雖然也無可奈何。”黎曉寒聳聳肩膀說道。
“恩,還有其它理由嗎?”燕瀟凝神聽著。
“PLUTO殺人的手法殘忍狠毒,似乎是要把獵物折磨得痛苦不堪生不如死再給他們一個解脫——我想這就是他們那個該死的組織被稱為‘拯救者同盟’的原因——但盈與兩位記者的死的方式都是極為溫和的。”
“這大概說明殺人的是歐陽靜而非PLUTOA。”
“無論如何歐陽靜和PLUTO之間必然存在某種聯係。能夠把歐陽靜逮住審訊也許能找出PLUTO來,問題是到目前為止一點證據也沒有,總不能憑想象抓人吧?”黎曉寒頹然靠在椅子上,半天沒有聽到燕瀟灑回答,不由得向她看去,卻看到燕瀟神情專注地盯著屏幕上的一張照片,似乎全然忘記了周圍的世界。
“啊,那是使歐陽靜贏得最佳女主角的那部電影的劇照。我可認為這是她最漂亮的照片。比其他照片都更接近她本人的緣故吧。”
照片的背景是開滿薔薇花的架子,遠景是波浪般起伏的綠色山岡,湛藍的天空漂浮著朵朵白雲。一個女子抱著雙膝眺望遠方,神情寧靜而單純。烏黑的頭發編成兩條黑油油的辮子垂在胸前,辮梢上還插著粉紅的半開的薔薇花。那麵容雖然是成年女子的嬌媚的麵容,卻洋溢著孩子般天真期待的神情,甚至還有一點點委屈掛在嘴角邊。
“……雪子!”燕瀟脫口而出。
“難道你看過這部電影?女主角是不是叫雪子我不知道。不過這張照片倒真是我見過的拍得最成功的照片之一,根本一點都看看不出那個厲害的歐陽靜的影子來。等破了這個案子我請你去看好不好?我倒很好奇歐陽靜在這部電影裏扮演的到底是一個怎樣的角色呢!”黎曉寒手指向下移動,找到了這部影片的名字——《絕愛》。
“不,我沒有看過。”燕瀟聽得自己艱難地說出來,終於下定了決心。
“那為什麼……”黎曉寒奇怪了。
“因為歐陽靜長得很像我幼年時期的一個好友,她叫雪子。歐陽靜這個造型,這種神情尤其像……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她是否就是雪子。還有那天晚上出現的黑衣人,我之所以肯定他是男人的根本原因就是因為我曾經見過他,我不可能認錯的!”燕瀟仰起頭,麵色不動。心裏猶如翻江倒海,五味雜陳。
出乎意料,黎曉寒並沒有訝然失色。她隻是停下敲鍵盤,歎了口氣:
“其實我也想到過你和PLUTO,歐陽靜之間一定有著某種聯係。那個你暈倒的晚上,黑衣人明明殺掉你我,卻沒有下手。而且在他俯身察看你的時候,他應當也是處於精神恍惚的狀態,不然也不會被我開槍擊中。還有歐陽靜……她始終都不望你一眼,在你對她說完那句話後她立即大失常態……豈不是你也引起了她的某種回憶呢?”
“曉寒,原諒我沒有早告訴你。實際上到現在為止我都不能肯定我是不是看到了幻影。也許是因為我太思念他,還有雪子,還有因為曾經嫉妒雪子帶來的負疚感……這些都在日日夜夜折磨著我,我總覺得他們就在某個地方看著我,隻要我一回頭,就會看到他們中的某個站在門口,衝著我微笑……”燕瀟低下頭。黎曉寒站起身來,摟住燕瀟的肩膀,讓她靠著自己,而燕瀟也順從地靠著她,喃喃低語:
“曉寒,有時候我覺得真累。我們總是在跟世界捉迷藏,找了一圈又一圈,卻總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或者說,總是找到了自己不敢去看的東西。”
“可是瀟,你一定沒有想到,我也是認識那個黑衣人的。在我幼年時代,我和盈姐都見過他。雖然隻有一麵,但這麼多年以後我還是一眼就把他認出來了。其實那個晚上我本可以開槍殺了他的,可我沒有,我不能……我愛他!”黎曉寒微微顫抖著,不顧一切地說道。
“或許你不會理解。你會笑我愚蠢。為了一個隻見過一麵的人放棄了可能流芳百世名載史冊的機會!可是,我沒有辦法,我別無選擇!多年以前,我義無返顧地跟著他的簫聲找到了他,我知道我是對的!現在,我也依然相信我是對的!是不是,是不是?”她猛烈地搖著燕瀟的肩膀,臉色因為激動而蒼白。
燕瀟閉上眼睛,無力的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曉寒!但我知道,很多事情明明是錯的,你也得去做,你必須去做,因為你的心要你去做,你無法抗拒它!”
“可是,他為什麼要殺盈,他為什麼要那麼做,那麼對待盈!為什麼盈竟然死在他手上,盈死也不會甘心的!現在我明白了,盈也是愛著他的。盈之所以那麼愛護我,是因為我是在盈的記憶裏唯一一個和他有關的人,可以提醒盈有關他出現的那個夜晚的記憶。就像我對盈的想念也會伴隨著他的影子一樣!可是,他殺了盈,他殺了盈!在盈滿懷著希望和深深的愛等待他到來的時候,他帶來了死亡!”黎曉寒瘋狂地抓著燕瀟的肩頭,指關節上青筋暴起,指甲深深陷入燕瀟的肩裏,燕瀟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隻是無力的隨著黎曉寒的手而顫抖著。
盈眼中的絕望,原來仍是因愛而產生。當那枝淬有致命的毒液的愛神之箭穿過她的胸膛時,她沒有恨和悲傷,她隻有絕望……你是我生命最初的引導者,你的影象已經深入我的靈魂,對你的愛已成為我生命的部分。既然你要,那就把我的生命和愛一起拿去吧!我無怨無悔,我隻有……絕望。
葉銘登上石階的時候,小心地看了一眼石階旁耷拉著腦袋的薔薇。大概是生命已經到了盡頭的緣故,總體看來色澤雖然鮮豔,每一片花瓣也盡力伸展,但最外一層花瓣的邊緣都已經有些枯黃。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盛開過後就難免衰敗的命運。距上次來不過幾天工夫,花雖然還沒有謝掉,但已經失去了上次看到的那充溢的青春的光彩了。
依然是那個麵孔呆板豪無生氣的清教徒女傭將他領到了客廳。他一眼望到斜倚在長椅上的歐陽靜,立即麵帶微笑坐到了她的對麵,同時用謹慎的目光打量她,覺得她臉色比上次更蒼白,容顏也更清臒了,但顯得更美。
“葉組長這次單獨登門,蓬篳生輝哪!不知有何貴幹?”歐陽靜始終沒有抬頭,而是在翻著一本花花綠綠的時裝雜誌,口氣冷冰冰的。這次她的態度極為無禮傲慢。斜倚著的姿勢與頭都不抬明顯地說明了這一點。而葉銘卻並不動氣,仍是微笑著注視著她,似乎是在欣賞著一座古希臘女神雕像,始終不回答她的問話。
歐陽靜倒也沉得住氣。她並不追問,而是一頁頁把雜誌翻過去,顯出專心閱讀的模樣。她的眉頭微顰,神態極是認真。
半個小時過去了,女傭端上來的茶早已經涼了,歐陽靜手裏的那本雜誌終於翻到了底,她把底麵舉到眼前仔細端詳了半天,終於放下。捂住嘴打了個嗬欠,腰梁一挺似乎是要起身,卻又軟下來,伸手到桌上端起茶來輕咂一口,將杯子放回原處,懶洋洋地又拿起那本雜誌,竟然又一頁頁從頭翻起,依然是神態專注認真,如同身邊沒有葉銘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