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銘慢條斯理地喝著茶,眼睛卻是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歐陽靜。等到歐陽靜又重新翻開那本雜誌,他綻齒一笑,把茶杯放到桌上:“看來歐陽小姐為上回的事真是生了葉某人的氣了。不過葉某人也很佩服歐陽小姐這等定力呢!”
歐陽靜把雜誌放下,坐起身來,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站起來對著門口喊道:“來人,送葉組長。”黑衣的女傭應聲進來,站到葉銘麵前作勢請他起身。葉銘視若無睹,笑道:“歐陽小姐一向極有涵養,怎麼今天逐起客人來了呢?”
“那是因為葉組長看來沒有正事,我這裏可不是茶館。陪您坐了這半晌已經盡了賓主之禮,我也要休息了,您也該回去了,不是嗎?禮數都到了就行了嘛!”歐陽靜笑容可掬。
“歐陽小姐怎麼知道我沒有正事呢?歐陽小姐難道知道我在想什麼,和葉某人心心相印?”葉銘也回報以莞爾一笑。
“就算是吧!葉組長慢走。”歐陽靜巧笑倩兮,徑自轉身向臥室走去,臉上有冷酷惱怒的神色一閃而逝,塗著銀白色蔻丹的長指甲悄悄掐在一起,抵住掌心的肌膚。
“歐陽小姐有拯救蒼生的使命,為何獨獨不肯拯救我葉某人於水深火熱之中呢?”葉銘朗朗的笑聲回響在大廳裏。歐陽靜霍然轉身,嘴唇上揚出一道淩厲而凜冽的弧線:
“葉組長既然知道我的底細還要打我的主意,所謂色膽包天不過如此吧。”她冷冷打量著葉銘,鼻子裏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五十歲倒也不算太老,恰好是我的年齡的兩倍而已,比我父親大概要年輕一點。”
“色字頭上一把刀,既然有了此心自然要冒一定的風險,不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liu,葉銘是心甘情願。”葉銘玩弄著手裏的茶杯,漫不經心的說道。
“葉組長是心甘情願,我歐陽靜可是心不甘情不願。您越打我不願挨,這樁生意沒什麼可談的!”歐陽靜站定,居高臨下俯視著葉銘,麵若冰霜,眼光銳利如劍,直刺葉銘臉上。
“歐陽小姐可要想清楚了。葉某人其實早就盯上你的‘拯救者同盟’了。駱盈秋在這方麵為我做了不少事,居然還找出了你們前任聖者冥王PLUTO的行蹤並和他聯係上了……”他注意到歐陽靜臉上詭異的神色一閃而沒,卻並不在意,“因為我和PLUTO之間的過節,這麼多年來我從未停止過對‘拯救者同盟’的調查。當然實話實說,我是最近才有了扳倒拯救者同盟的實力,但一直隱忍不發,包括小姐給我捅了這麼大的簍子都沒有反撲,這可都是看在你歐陽小姐的麵子上,小姐可不要不識好歹。”
歐陽靜走回葉銘對麵坐下,淡然笑道:“給我拿出證據來,證明你有能耐扳倒拯救者同盟。我總不能就憑你兩句恐嚇就乖乖就範吧,那我歐陽靜‘千麵妖姬’豈不是白混了?”
“‘拯救者同盟’主要勢力分布的幾個國家的安全局已經聯合起來,布下包圍在你們的各個分部所在地。而總指揮就是跟冥王不共戴天的鄙人。至於你們的行蹤為什麼會被發現,其實很簡單。目前各國都在大力打擊邪教,加大了對公眾集會活動的監視強度,而沒料到你們居然是個邪教組織。利用邪教的信念來給殺手武裝精神,實在是高明,與用理想主義英雄主義來訓練特別警官有異曲同工之妙。駱盈秋的行動其實是與整個計劃同步的,在她展開對你們高層領導機構的調查之時其他各地也已著手調查你們各個分會。有幾位祭司已經在我們監視之下了。”他報出幾個人的名字來,微笑著說道,“我對你們的情況掌握得如何?”
“倘若我答應葉組長的條件,那又如何?葉組長能給我什麼好處?”歐陽靜的容顏止水不波。“那我可以設法將‘拯救者同盟’定性為一般異教。當然有幾個我們的高層領導人不會被輕易騙過,到時候我自然會擺平。實在不開竅的就請歐陽小姐出人‘拯救’他們上天堂了。歐陽小姐要相信我的能力,因為目前對你們情況了解最多最完整的就是我,以及幾個我最親密的戰友。該怎樣給你的組織定性,我葉某人可以擔保我有這個權利說了算。”
“葉組長應該是喜歡大權獨攬一人專斷,為什麼會與友人分享這等機密呢?”
“噢,這是為了防止歐陽小姐錯愛先將鄙人送往了天堂。葉某人的事業後繼無人會不得安息的。”葉銘不動聲色的說道。
“事情結束以後呢?‘拯救者同盟’是否要與您合作,聽命於您?”
“嗬嗬,與我合作對小姐的發展是有百利而無一害。事實上‘拯救者同盟’中有不少是我的戰友和學生,就連PLUTO本人也曾在本校受教。我想我們會合作愉快的,歐陽小姐。”
“歸根到底這才是葉組長的根本目的。如果您取消第一個條件,我可以與您合作,並讓您直接插手我們的領導,我則聽命於您,如何?作出這樣的決定我已經很冒風險了。因為圈內人都知道與葉組長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駱盈秋的下場算個很小的證明。”
葉銘笑著搖搖頭,“不,小姐雖然看葉銘看得很準,但有點卻算錯了葉銘。小姐不要以為我的第一個條件是在‘拯救者同盟’之外隨意附加的附屬品。恰恰相反,第一個條件才是真正最重要的,也是我要定了的,其他可再商量。”
歐陽靜嘴角上揚:“想不到我歐陽靜在葉組長眼中還這麼值錢,實在是榮幸。可惜我要辜負葉組長的一番美意了。”
“歐陽小姐終究年輕氣盛了一點,不明白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小不忍則亂大謀,必有忍,其乃有濟。也隻有我葉銘是真心取中歐陽小姐才會開出,也隻有我葉銘有這個能力開出如此優厚的條件。歐陽小姐相不相信?”葉銘並不著急,仍是慢條斯理地說道,“就算小姐不願跟我一輩子,一時的權宜之計也可。反正小姐正當妙齡,而葉銘已然是知天命之年,歐陽小姐忍得一時辱,自然有駛得萬年船的一天,小姐難道就想不到這點?”
歐陽靜站起身來,冷冷一笑:“行了,葉組長,人各有誌,我們沒什麼可談的了。您請回吧!世界上早已沒有人能要挾得了歐陽靜,因為世上也早已沒有歐陽靜在乎的東西!就讓我們拚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又何妨?”
“就怕不是兩敗俱傷,而是歐陽小姐全盤皆輸全軍覆沒。”
“歐陽靜輸得起!”歐陽靜傲然一揚頭,“葉組長大概不知道我們聖者是如何修行的吧?”
“聖者地位相當於於邪教教主,修行方法與眾不同:聖者出手殺人必定使被殺者受盡種種折磨,痛苦萬狀然後才死,目的是訓練自身對死亡的無懼。意識到人生有諸多痛苦,而死亡乃是種終極解脫,自然不會害怕死。”葉銘答道。
“葉組長對我們的底摸得很透嘛!”歐陽靜粲然一笑,接著臉容冰冷,“既然連死都已經超越,葉組長認為我會怕輸嗎?一個女人,如果連自己都保不住,那其他什麼也沒什麼好說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是我最終的答複!”
葉銘淡淡凝視著歐陽靜半晌,眼裏閃耀出奇異的神色。那是種融合了複雜感情的神色,有憤怒,有失落,有屈辱,有欣賞。良久,他低下頭來,澀然說道:“歐陽小姐如此討厭葉某人嗎?”
歐陽靜哼了一聲:“我鄙視趁人之危的人,更鄙視把女人當商品般議價的人。此外葉銘組長兩麵三刀口蜜腹劍的名聲是早已在外。”
“歐陽小姐說得不錯。葉銘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我也不在乎別人如此評價我!我欣賞實話實說的人,也欣賞歐陽小姐的烈性!”葉銘抬起頭來,麵龐上隱隱約約浮現悲涼的影子,“如果我說,開始我的確隻是為歐陽小姐的容貌所打動,但現在卻是真心的喜歡歐陽小姐,你是否相信?”他的聲音突然沙啞,像衰老了幾十歲。
“我相不相信都沒什麼用。無論如何我不接受您的條件。”歐陽靜微一錯愕立即平靜如初。
“我不是在和你談條件!我隻是在告訴你我對你的真實感情!我一生很少告訴別人我的真實感情……你是第二個,歐陽。你長得太像她……而且不僅僅是容貌酷肖,連性情也是一模一樣!我的……可憐的妻子和女兒!”葉銘的身體向後傾倒,他把頭扭到一邊使歐陽靜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然而,他全身都在微微發抖,放在扶手上的手抽搐著,幾次想抬起來都沒能成功。他的聲音哽咽了。歐陽靜臉色紋風不動地看著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水,當她把茶杯放到桌上時手指微微顫抖,水潑到了桌子上她全然沒有發覺。
“很多年裏我都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我以為我可以忘記……已經有二十五年了……但是當你出現在我麵前的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過去,看著她活生生地坐在我麵前,對我微笑,衝我撒嬌……你不知道我心裏是什麼滋味!如果真有生死輪回這一回事,你一定是她的轉世再生!她死的那一年正好是你出生的那一年……歐陽,我的感覺是如此強烈,你注定和我有某種聯係,我知道的!”
“在本教的教義裏,勘破了生死之門的聖者是不入輪回的。即便肉體化為灰燼,精神依然存在,與虛空融為一體,操縱著自然界中負麵的,被稱為‘邪’的力量,時刻與被守護者同在。”歐陽靜不相信地淺淺一笑,眼裏流露出譏諷的神情。
葉銘猛然抬起頭來,盯著歐陽靜:“你在嘲笑我,歐陽小姐!你以為我是不顧老臉為了騙你上當而不擇手段想要獲取你的同情心嗎?你以為我葉銘……寡廉鮮恥好色到這種程度嗎?”他的眼中掠過屈辱的,羞恥的神情,他的嘴角抽動著,“我妻子死後二十五年裏我鰥居,沒有碰過任何一個女人!你以為向我*的漂亮年輕的姑娘少嗎?”
“那是因為葉組長頭腦清醒把您如日中天的事業視為第一,為此拒絕任何危險的誘惑。”
“是的,我是頭腦清醒……可是為什麼見到你我頭腦就不清醒了呢?”葉銘慘然一笑,臉上現出了那種喝醉了酒的人常有的表情,“你當然可以嘲笑我癡心妄想,年輕姑娘對愛又知道些什麼呢?……你年輕,你漂亮,並且你肯定修煉過那種被稱為‘心蠱’的巫術,使得所有普通人一見你就再也不能忘懷,並由此產生刻骨銘心的癡戀……你或許以為我也是中了‘心蠱’吧,哈哈……你有權嘲笑我這樣一個沒有資格追求你的老頭子!”他暴怒地揚起手臂,像是要驅趕頭腦中某些令他不快的想法。
“‘心蠱’隻是用來種在聖者預定的繼承人身上和聖者期望他們終身為他效忠的人身上。對您施用?我還不想浪費這個心力。”歐陽靜鎮定自若的說道。
“你覺得我還不配是吧?你寧可去省著這點心力去誘惑年輕小夥子,你從心眼裏討厭我這個老頭子是不是?多麼可悲啊!見鬼,我真希望自己年輕十歲二十歲,就不會被你看成個不知羞恥的老傻瓜!”葉銘霍地站起身來,臉上每一塊肌肉都在劇烈痙攣著。“我真該死,我真該死!”他低聲嘟囔著,眼神逐漸清澈堅定,似乎從那種醉酒的衝動中逐漸清醒過來了,“抱歉,我剛才失態了。歐陽小姐,請把剛才那一幕忘掉。”
“我已經忘記了。”歐陽靜看了他一眼,唇邊掠過一絲不以為然的神情。
“很好,歐陽小姐,接著談我們的生意,”葉銘又恢複了那種紳士般的彬彬有禮。“我的條件現在改變了,現在是我鄭重向您提出請求:嫁給我,做我的妻子。一旦歐陽小姐成為我葉某人的妻子,我敢保證沒有人敢動您的‘拯救者同盟’,直到我咽氣以後我也有辦法保全它。”
“我相信您的允諾,我知道葉組長是門生故舊遍天下。但是即使我要結婚,我要找的也是丈夫而不是父親。您已經給了一位女性最高的讚美,我為此鄭重地感謝您。”歐陽靜坐直身體,莊重地說道。雖然這種神情顯得做作。
“有時候,您知道,一個好的丈夫是和父親差不了多少的。”葉銘深思地說道,注視著歐陽靜,看到她在聽到這句話時神色猛然震動,肩膀悄悄抽動了一下,仿佛這句話觸動了她某種痛苦的回憶。“不過歐陽小姐既然意誌堅定那我也不再多說什麼。但是請你記住,我是有毀掉‘拯救者同盟’和您的能力的。這也是您自己的選擇,想來您不會後悔。那麼,我告辭了,希望小姐能永遠不後悔!”
“我從來沒做過讓自己後悔的事。”歐陽靜盈盈站起身來,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