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冤冤相報(3 / 3)

葉銘離開桌子向門口走去,每走一步似乎都是經過深思熟慮下定了極大決心。他慢慢走到門口,忽然又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歐陽靜,那是種幾乎可以說是惡毒的,陰沉的表情,他的聲音沙啞冷酷,卻用一種刻意做作的柔情輕輕說道:

“可惜PLUTO已經死了,要是他能看到這一切那該多麼好啊!”

整個大廳靜得出奇,仿佛瞬間裏時間和空間都被冰凍了。光線黯淡地照耀在歐陽靜臉上,那張千嬌百媚的臉龐這會兒突然沒有了一點生氣,仿佛是件用大理石雕刻出來的作品,所有的麵具這會兒都無影無蹤消失了,剩下的隻是一張石牆一樣蒼白的沒有生命力的平板無奇的臉。

“不,不是這樣的。”一個含糊不清的艱冷幹澀的聲音從那石柱般的軀體裏飄出來,甚至可以懷疑是否是直接從她胸膛裏發出來的,因為幾乎沒怎麼看到她那沒有血色的嘴唇動彈。

“是這樣的!我知道!雖然我想不到正當壯年的他怎麼會死,但從你冒用他的名義殺人我就知道了。隻要冥王還活著,就沒有人敢於冒用他的名義,而殺楊雪妮和駱盈秋的隻有可能是你。”葉銘欣賞地望著歐陽靜此時的表情,仿佛她的無聲的痛苦讓他很滿意。

歐陽靜的臉上波瀾變幻,刹那間閃現出千百種表情。她的眼睛直直瞪著葉銘,像要把他吞下去。

“我沒有說錯,哈哈!我還是贏了,至少他比我先死。可惜我沒能親眼看到他死!誰笑到最後誰就是笑得最好的!”葉銘靠在門上,眼睛裏閃著灼然的光華,照亮了他那棱角分明線條凜冽的麵龐。

“不,不!”歐陽靜猛地抱住頭,蹲下身子,歇斯底裏地狂喊。尖利的喊聲撕裂了大廳裏令人窒息的沉鬱炙熱的氣氛。那聲音是那樣淒厲而絕望,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葉銘看著蜷縮成一團抱著雙肩顫抖著的歐陽靜,麵龐上有詫異之色一閃而逝。接著,痛楚與憐惜的神情浮現出來。他一步步走向歐陽靜,感到自己幾乎支持不住自己的重量,雙腿直發軟。但他依然堅持著走到歐陽靜身前的地上,彎下腰伸手去撫mo她那如流水般顫動著的披散下來的長發。

就在此時歐陽靜的手驀地伸出來,那銀白色的蔻丹和手中匕首的刃鋒同樣閃著冰冷刺目的光輝,準確無比地插入葉銘的腹部。葉銘低頭看著溫熱的血從那裏流出來,驀然有種眩暈和恐懼的感覺升上心頭,那是種親眼看到末日降臨,死神走來時的冰冷的恐懼。

歐陽靜的頭顱狠狠向後一仰,額前的披散的頭發全被甩到了兩邊,露出她那雙桀驁不馴的眼睛。而此刻,那雙眼睛深若寒潭湛若秋水,閃著嘲諷的光芒犀利的盯著他,那種陌生而熟悉的眼神卻不屬於歐陽靜,卻不屬於任何時候的歐陽靜,那完完全全是另一個人的眼神。二十五年前葉銘曾經見過這眼神,在那個把他妻子和女兒的屍體拋給他的人臉上,麵具下就是這樣一雙眼睛,同樣是這樣冷冰冰的看著他。

“誰說我死了?”歐陽靜,不,PLUTO更緊地盯著他,嘴角上揚出不屑的笑意,“死到臨頭還在說胡話呢!聖者是永遠不會死的,擁有不滅的靈魂和永恒存在的精神實體。”

葉銘望著她,眼前浮現出那矯健修長的如飛鳥般迅捷的身影,那像太陽神一樣高高昂著的頭顱,還有冷然而優雅的神情……他沉重地歎了口氣,眼裏露出了一絲奇特的光彩:

“是的,你贏了,PLUTO。”

“我是不會輸給任何人的,因為我是死神。沒有生命可以逃過死亡這終極的拯救者。”她用不帶絲毫感情的語調冷淡生硬地說道。

“謝謝你把我從人間這無邊際的地獄般的苦難之海裏拯救了出來……你是個天使,望著你的容顏,我就知道,你會把我帶到有她的世界裏去……我們一家人又可以團聚了……”葉銘出神地望著歐陽靜的容顏,聲音變得出奇地溫柔。

“雪子!雪子!你在做什麼?”燕瀟的驚叫聲在大門口響起。歐陽靜全身劇震,目光重又變得迷惘。她抬起頭望向了門口,看著臉色蒼白的燕瀟和黎曉寒驚慌失措地站在門口的樣子,卻是一臉漠然與無動於衷。

“雪子,你不認識我了嗎?”燕瀟局促地說道。

“瀟……是瀟的聲音……”歐陽靜離開葉銘,直直地向門口走來。燕瀟盯著她,感到全身冰冷。歐陽靜的目光是望著燕瀟的,卻好象穿透了她的麵容望向了遙遠的歲月裏。經過燕瀟時她的身形並未做片刻的停留,她的眼神一直望著前方,好象空氣中有個虛無縹緲的聲音在召喚著她,有個影影綽綽的人在對她微笑。她的步履匆忙而慌張,像是迫不及待要去參加王子舞會的灰姑娘,像生怕耽誤了婚禮舉行時間的新娘。她就這樣匆匆地從門口離開,留下了燕瀟和黎曉寒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裏。

“葉組長!”黎曉寒首先反應過來,衝進客廳裏扶起葉銘,燕瀟也三步並作兩步跟過來。

葉銘慘白的臉上現出深深的皺紋,眼角邊滿是風霜雕鏤的痕跡,似乎老了幾十歲。他望著燕瀟和黎曉寒,嘴角舒展出欣慰的笑容:

“還能再看到你們兩個孩子,真是太好了!”

“葉組長……您怎麼被歐陽靜傷到的?”黎曉寒哽咽著,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人格分裂……我沒有想到這點……但我很高興從她手裏接受死亡,我想我是真的愛上她了。孩子們,看著你們我感到年輕,因為你們就像從前的我一樣,單純,果敢,朝氣蓬勃……葉組長在像你們這樣年紀的時候也同你們一樣,相信正義,英雄,理想。相信自己的職業光榮而偉大

。直到我的妻子和剛出生的女兒死在PLUTO手裏,我突然明白,我隻不過是個工具而已,不管功能如何強大,也隻是個工具。我的家庭,在別人眼中根本算不了什麼,他們甚至不準我掛黑紗……因為這是恥辱。那個時候我明白的東西,大概就和曉寒在盈死後明白的一樣多。我看透了這人間的虛偽和爾虞我詐,我必須為自己而不是那什麼見鬼的正義而活著,所以我退下了第一線,我利用別人——像你們這樣單純浪漫的年輕人——達到了今天的位置。”葉銘的眼睛煥發了年青的光彩,標誌著他陷入了對往事的深深的回憶之中。燕瀟安靜地看著他,那一刻鄙夷與敵視全都消失掉了,隻有憐憫,還有悲哀的感情在心頭生長,湧動。

“是PLUTO……PLUTO殺了您的妻子和女兒?”黎曉寒聲音顫抖著問道,她想起了那張血肉模糊的照片。

“也不能怪他。他恨我,他有理由恨我。曉寒,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學校產生兩種人:出色的警官和出色的殺手。”葉銘望向黎曉寒,看到她臉上驚異的神色,笑著說道,“每幾年裏,‘拯救者同盟’會暗中派人到我們學校裏觀察,物色聖者的繼承人並將其帶走。我們是防不勝防,對方也相當精明厲害,從來沒讓我們抓住過蛛絲馬跡,好在他們每次帶去的人隻有一兩個,反正我們每年死的人都有上百個,也就不去管他。其實,也是一種不成文的默契:我們讓他們帶走人,他們從不騷擾我們的活動。”

黎曉寒想到那個夜晚他的出現。難道,自己和盈原本是作為聖者繼承人被他選中的嗎?

葉銘的臉上浮現了一絲微笑:“PLUTO就是被他們帶走的。在此之前我還沒料到那小子會有這麼大的造化呢——要料到也不會那麼對他了!當時我二十歲,他隻有十二歲,可倔得很,就跟個牛犢子一樣不服輸,跟狼一樣野性不馴!開始時是我聽說了他在低年級裏的打架的名聲,就想見見他。那個時候的確就可以看出那小子不凡,十二歲就跟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差不多高大。結果他說話很不客氣,我揚手就甩了他一耳光,於是打了起來。他當然吃了虧,畢竟年紀小了那麼多。但他就是死倔,打得他血流滿麵門牙都落了那雙眼睛還是冷冰冰地瞅著你,一聲不吭,叫人看了就生氣!”

“這個……在學校裏是很正常很普遍的現象,PLUTO應該不會這樣睚眥必報吧?”黎曉寒支吾著說道,她看到燕瀟的臉上有了厭惡的表情,很是覺得難堪。

“當然不會,但是不止這個。我尋思著怎麼才能徹底打垮他,我不信我連個十二歲的小孩子都治不了。結果有人向我報告,他有個妹妹在低年級。那個時候學校沒有現在的規模,體製也不如現在完善。很多孩子是五六歲七八歲時從外麵孤兒院收養來的,不像曉寒你們從小在那裏長大。他和他妹妹據說以前是在一個基督教孤兒院,到了七八歲才一起進來的。他可護著他妹妹了。他誰的人情都不賣誰都不放在眼裏,就隻這個妹妹是他的心肝寶貝,誰敢動他妹妹一根毫毛他就跟誰拚命。我想他有這個弱點就好辦了

……結果失手把那小女孩弄死了。”葉銘含糊地一句話帶過,眼中閃過羞愧內疚之色,“本來隻想讓他痛苦迫他屈服的……我真的沒想到。當時他那發狂的樣子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燕瀟倒抽一口冷氣,不願再看葉銘一眼。葉銘望向燕瀟,苦笑著說道:“我受的報應還不夠多麼?小燕你這樣我很難受。”

“對不起……組長。”燕瀟說不出話來。

“我的時間不多了……”葉銘的臉色灰敗下去,“對了……很重要的事情……你們是不是都見過PLUTO?你們說到心機抽搐我就懷疑那是中了‘心蠱’,還有盈也是。那是聖者修煉的一種秘術,也隻有聖者才能修持。那是純粹以精神的力量在受術者身上,準確說是心中種下蠱毒,後果視受蠱深淺而定。一般而言,受術者會對施術者迷戀至死,因為蠱毒是隨著施術者的影象植進心中的。”

黎曉寒和燕瀟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點點頭。

“不過,你們不用擔心。以我看來,你們的受蠱程度還不深,施術者已經不在人世,‘心蠱’自然而然就失去了作用。隻不過……歐陽靜身為聖者繼任,而且她的精神又部分地與PLUTO重合,所以會對你們有一定影響。”

“PLUTO……已經不在人世?”黎曉寒神色劇變。

“歐陽靜……她長得太像我的妻子……”葉銘仿佛沒有聽到黎曉寒的話,眼光轉向頭頂上方的空氣中,似乎看到了什麼東西,“曉寒,小燕,你們都讀過盈留下來的那張光盤了,那裏麵有我妻子的照片的。你們說,是真的很像呢,還是隻是我的幻覺……為什麼我的每一根神經都在告訴我,歐陽靜和我有關係呢?”

黎曉寒看到葉銘的眼光逐漸渙散,泣不成聲:“組長,您就安心去吧!相信盈姐會原諒您的。不管您做過什麼,您已經領受了該得的懲罰。”

“孩子們,每當我看到你們的時候……大多數時候我會想……這是可以利用的,傻乎乎的工具……或者是想為什麼你們這麼年輕勇敢精力十足而我卻在一天天衰老,真是不公平……但有時候也會想,這都是些可愛的天真的孩子們啊……”葉銘攥住黎曉寒的手,死死地攥著,像要把握住生命裏最後的光陰。他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了,隻是無神地盯著頭頂上方,“小燕呢……小燕在哪裏?”他的另一隻手胡亂摸索著,尋找著燕瀟,“我知道小燕你一直不喜歡葉組長……那因為你比任何人都看得透……可是我期望你原諒我做過的一切事情……讓我抓著你們的手安心的去……這是你給一個父輩的最好的安慰……我沒有任何親人,我害怕孤單地死去……我的女兒,如果我的女兒還活著,今年該是和你們一樣的年紀了……”他的麵龐上陡然綻放亮光,“她……她該和她的母親一……樣……漂……亮……”

“組長!”燕瀟的淚珠滾落,她一把抓住那隻手,驚覺那隻手是多麼的蒼老幹澀,孤獨無助。在那一刻,她感覺自己所有的悲憫和仁慈化作淚珠傾瀉而出。

庭院裏有發動汽車的聲音傳來。燕瀟感到葉銘攥住自己的手猛地鬆了。她驚訝地望向葉銘的臉龐,隻見他雙目緊閉,嘴唇囁嚅著吐出幾個字:“快……去追她……”然後,不再動彈。他的麵容寧靜而悲傷,像任何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一樣,對人世仍有著無限的牽掛和眷戀。然而,他終是安詳地去了,因為死神寬恕一切。所有的罪惡都將在他的注視中消融化解,化成最深沉的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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