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攏著大氅,回頭望去,陸亦衍一人一馬,立在我身後不遠處。
我霍然起身,“你怎麼會在這裏?”
他並不回答我,隻是拋開了韁繩,大步走到我麵前,又問了一遍,“你又為何要回來?”
我低頭看到他的手,往常明淨修長的指節,此刻卻殘留著血漬和汙泥,粗糙破皮,想來這一路馬不停蹄,甚至來不及停下休整片刻。
“我放心不下,還是想替你穩住後方。”我坦然笑了笑,“幸好做到了,這下可以放心走了。”
他的眼角眉梢都是倦色,可眼神黢黑,濃得仿佛要將我吞噬進去。
“阿櫻,我接到傳書,說你在此處替我斷後,便拋下了所有人,疾馳一日一夜來找你。”他頓了頓,語氣中隱隱有著懇求,“我說過,會還皇兄、還你一個公道。如今我做到了,你當真……不隨我回京城去看一看麼?”
直到此刻,我依然能回憶起當年刻骨銘心的仇恨,仿佛已經被刻入了骨子裏,一旦被提及,便悚然心驚。是啊,所有人……先帝已死,還有太後,朝臣……當年我將每一個名字都記在心中,為的就是這一日,可以手刃仇敵。
如今塵埃落定。
就像是故事即將走到終點,難道不去親自看一眼結局?
他伸手將我的一絲發梢撥至耳後,“……就當是終結。”
我心緒起伏,被他說動,點了點頭,“好,我隨你回去。”
回程的這一路,仿佛是被醍醐洞和洛水一戰耗費了精力,我變得異常的嗜睡。陸亦衍找了馬車,墊上軟墊與棉絮,讓我舒服地躺著,一路昏睡著到了京郊。
馬車停下,皇帝拉開了車門,向我伸出手,“歇在此處吧。宮城經過了戰事,還在修繕。”
下車之時倒也不覺太過疲倦,我仰頭看到匾額,腳步便是一頓。
是熟悉的地方。
九鹿寺。
我下意識地側頭看身旁的陸亦衍,他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回望向我。
“寺內閑雜人等已經清查過了,陛下和皇後請入內。”謝行之上前回稟。
我覺得他伸手的動作頗有些不自然,攔住了他的手腕,“受傷了?”
他將手放在了背後,輕描淡寫,“難免的。”
“陛下是在軍中摸爬滾打起來的,皮糙肉厚,倒是我大驚小怪了。”我收回手,並肩同他踏入山門,不經意道,“對了,我都想起來了。”
他淺淺看我一眼,甚是鎮定:“從我接到傳信,有人在洛水邊攔截敵軍的時候,我就猜到了。”頓了頓,“隻有在嘉安關跟隨了我這麼多年的常英,才會猜到我想兵行迅速各個擊破,才會擔心我可能會被前後夾擊。”
“這麼多年過去,陛下愈發長進了。”我歎口氣,“其實我大可不必擔心,兵貴神速,以陛下的治軍,綽綽有餘。”
風聲吹過竹林的婆娑聲,伴著暮鼓的聲響,林深愈靜。
“隻有一件事,我思量許久,卻不得其解。”我跨過一個台階,側頭望向他,“我在此處失憶,也是在你籌謀之中?”
九鹿寺的長明燈已經燃起,在肅寒的夜中,宛如點亮了長夜明星。他的側臉被光與暗切割成兩半,長睫輕輕閃動,微微帶著悵然,“是意外。”
“意外?”我訝然,“我知道你不想娶蘇鳳儀,所以當日,你是真的想要我殺了她?”
他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我,“ 你知道我為何會答應和蘇家定親?”
“先皇病重,當時鄴王尚且幼小,太後隻能拉攏住你。你雖以軍功一時顯赫,但要被立為儲君卻根基尚淺,隻能借蘇相的勢力。”我盤算道,“所以我不明白,你為何要我殺蘇鳳儀?”
“因為那個時候,我想要你出現在九鹿寺。”他轉身看著我,視線灼灼,“我想娶你。”
“可是……”
“彼時你出了嘉安關,卻被認作是幫我傳遞密信的信使,一路追殺至此。可你又是死腦筋……”他輕輕歎口氣,“終究人算不如天算。”
他這般一說,我頓時了然。那時我身負重傷,卻始終記得要替他殺了蘇鳳儀,雖然身負重傷,還是趕到了九鹿寺,一頭栽了下去,才有了養傷一事。
“就算我安然無恙趕到了九鹿寺,你又如何能娶我?”